劉姥姥進大觀園:正念可傳、逆境可蓄的女英雄

劉姥姥的深刻,在於願意做捨身、捨臉的人,以正能量化解惡意的整人遊戲,讓整個大觀園鬆脫繁縟禮教,而別有一種生動歡快。在危急時,也願意脫產變現,對於劉姥姥,情義與道德的價值,是超過金錢可衡量的。

羅曼羅蘭曾說過:「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,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愛它。」其實,英雄主義何止這種——即便看不清生活的真相,卻仍願意甘心為它使盡宇宙洪荒之力,能為每天的不易再努力一些,再樂觀一點——也許有點愚笨、天真。但英雄,比起聰明、機敏、會算計,更重要的應該是不畏生活摧折的,勇往直前,沛然莫之能禦的精神力量吧!

劉姥姥進大觀園:正念可傳、逆境可蓄的女英雄

《紅樓夢》有這樣一個人,不同於寶玉和眾金釵們的酒和詩、笑和淚、青春和衰敗,不是一段一段細如金沙的片段夢境,反而是久經世事後,把村野質樸活成了深刻的女英雄:
不論生活多艱困、女婿如何不長進,一家老小如何要費心才能生活下來,她也可拉下老臉,站在樂觀那面,直球對決人生,甚至解救賈府沉淪後,最後一個女孩兒巧姐,走出被賣為妾的命運,她便是——劉姥姥。

劉姥姥進大觀園:正念可傳、逆境可蓄的女英雄

正念的感染力

劉姥姥把歡樂帶進了賈府:先是鳳姐為劉姥姥頭上亂插花,劉姥姥笑道:「今兒索性做個老風流!」應對機靈,把這一陣惡意的整人笑鬧,轉化為詼諧的同樂。
開飯時,賈母才剛說「請」,劉姥姥便在鳳姐的安排下站起身,大聲說:「老劉,老劉,食量大似牛,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。」語畢,自己鼓腮不語,把自己比做粗鄙的大食怪,來賈府蹭飯也不害臊。
此時,眾金釵們各個樂不可抑,湘雲的一口飯都噴了出來,黛玉笑岔了氣,寶玉笑得滾到賈母懷裡,王夫人笑得說不出話,薛姨媽嘴裡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,探春的飯碗都扣在了迎春身上,惜春笑得拉著奶媽叫揉腸子。
更故意揀了沉甸甸的「老年四楞象牙鑲金」筷子讓她夾鴿子蛋,好容易撮起一個來,才伸著脖子要吃,偏偏滾在地上,待要去撿,早有丫鬟收拾走了,她嘆道:「一兩銀子,也沒聽見響聲兒就沒了。」

此時眾人已沒心思吃飯,都看著她笑,這些帶點惡意霸凌的舉動,卻為這個「武裝到牙齒」,上下尊卑、處處有講究,事事有規矩的精緻包裹中,帶來了難得的肆意和快活。
其實這些舉動不只是鴛鴦、鳳姐的客座指導,而是姥姥主動加碼的表演。面對惡意最好的方式,不是揭穿,而是體蘊惡意背後,還有一點善,一點委曲,一點尋求出口的必要性時,她願意做那個捨身的人,反而將正能量傳導開來,讓整個大觀園,多了一種久違的活力。

逆境的蓄積力

丑角一樣的劉姥姥,竟然是拯救賈府金釵的救命繩

有人說,劉姥姥甘當「女丑」,是懂得投其所好,追求利益最大化,非常精明啊!她的演出很成功,王夫人賞了一百兩銀子,鳳姐額外給了八兩,還有吃的穿的用的,一大車值錢東西。二進榮國府,看似還人情,其實是打一趟「更大的秋風」。
榮國府的金釵們,也知道這件事,黛玉說:「她是哪一門子的姥姥,直叫她是個『母蝗蟲』就是了」。妙玉沒說得這麼直接,卻讓道婆子直接把劉姥姥用過的茶杯丟棄,連洗淨再用都嫌髒,看得出她的嫌棄,就連一向最不失禮的寶釵也認同「母蝗蟲」,戲稱黛玉用的巧:「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。」
然而,劉姥姥真只是裝瘋賣傻,扮醜扮蠢,為了得到點錢,便捨了一張老臉來取悅賈家?這些充滿假性優越感的評論,其實是少不更事,不能用劉姥姥的人生經驗來閱讀劉姥姥的結果

劉姥姥進大觀園:正念可傳、逆境可蓄的女英雄

「賣臉陪笑」,不但解放了賈府繁縟窒息的禮儀,帶來久違的歡樂。更重要的是,這些檯面上的和諧,更顯現劉姥姥對於命運的態度:命運會霸凌人,但人不願意被踩扁,要把霸凌當作蓄積能量的方式,待到適當的時間,再顯現自身鍛鍊的強大。

王夫人、鳳姐,和那一大車的寶物,最後兌了現,讓劉姥姥有能力壯大起來,但當她解救巧姐時,一點也不留底的把攢積家產全變現,將巧姐贖出。顯然,對這個女英雄來說,錢不是最萬能,也不是最要緊的,還有更要緊的,是人和人之間的情意和信念。

曹雪芹用劉姥姥刻劃了一種偉大的英雄,不是「看清生命還能熱愛生命」的那種,卻是「對生活竭心盡力,能在困苦生活自在,也能放棄豐饒,守住自我的道德和情義價值」。劉姥姥像黃土地的粗糲氣質,其實蘊含著飽滿圓潤的狀態,不同於現實生活的貧乏、無趣、暮氣沉沉。而是用英雄一般的蹲屈和自重,去映照現實中本有的貧與富、卑與顯、拙樸與精緻。
劉姥姥的英雄價值,在將「榮國府」和「自己所處」的兩個世界的對立面,相互碰撞,也相互照見,反在結局顯現了:小草遇見疾風,也能開展自己的力量。

有時英雄也不一定是頂天立地大樹,而是一種內在的狀態,不聰明,不投機,但質質樸樸,像劉姥姥這樣,正念可以感通世人,逆境反而能蓄積勃發,看似渺小,卻更值得歌頌。

黃承達 老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