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顏斶說齊王〉:底氣給你膽子,讓你敢做自己

〈顏斶說齊王〉一事出自《戰國策》,因為他的見識,成就了底氣,能一人舌戰群雄,說服齊宣王重士的重要;接著,他提出「晚食以當肉,安步以當車,無罪以當貴,清靜貞正以自虞」的生活哲學,拒絕齊宣王的豐厚俸祿,保持自己的精神獨立性。

反璞歸真








人不是天生非凡,而是敢於非凡!但為何能「敢」,則在於有足夠的「底氣」。而底氣究竟是什麼?對當代人來說,常陷入一種狹隘的解釋:有人把錢當底氣,有人把權當底氣,但是兩千多年前的顏斶卻告訴你,真正的底氣,是「見識」,見識讓你能體體面面的,不卑不亢的,去選定一個適當的位置,直面世界的惡意。

底氣示意圖

戰國時候,有一個很有智慧的士人,叫顏斶(ㄔㄨˋ),他敢於和統治者齊宣王「互相叫囂」,反獲得尊重。他的故事在告訴我們:有足夠的見識當底氣,才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,正因為想過大江大海,就不會因無知帶來懼怕。人有見識當底氣,才能常保持一顆平和、寧靜的心,獲得一種內在的平靜和充實。見識不足時,就容易盲目追逐,深陷慾望枷鎖。而見識會讓你有智慧,用平常心擁抱生活,珍惜所有。有錢有權固然有「錢和權帶來的踏實或安全感」,但快樂這件事,跟「底氣」更有關係──錢或是權帶來的快樂雖直接,卻也更容易被襲奪、產生痛苦;而「底氣」來自於「見識」,因「見識」伴隨來的快樂,則比前者更長遠、更踏實。

士貴而君賤:你不要怠慢我

這天,齊宣王召見齊人顏斶,很不客氣地說:「斶前!」顏斶卻回嘴:「王前!」氣氛頓時僵住,兩句對話,立即呈現了劍拔弩張的態勢。
左右質疑顏斶說:「大王是人君,你是人臣,竟敢這樣應對?」
顏斶答:「我上前是趨炎附勢,大王上前是禮賢下士;與其讓我趨炎附勢,不如讓大王禮賢下士。」
齊宣王動了肝火,咆嘯說:「是王尊貴,還是士尊貴?」顏斶也大聲回答說:「士比王尊貴――從前秦國進攻齊國的時候,秦王曾經下過一道命令:有誰敢在高士柳下惠墳墓五十步範圍內砍一根樹枝的,格殺勿論!同時,他又下了一道命令:誰能砍下齊王的腦袋,就封為萬戶侯,賞金千鎰。由此看來,一個「君王的頭顱」,竟然連一個已死的士人墳墓都不如啊?這不就是士人貴於國君的證明?

〈顏斶說齊王〉:底氣給你膽子,讓你敢做自己

宣王聽了,一聲不吭,一時也辯不過,心裡很不高興。
齊王直言無隱的那種驕橫感,一句「斶前!」,就可以看出他以王之貴壓士之貴的那種霸氣,在古代,本不足爲奇;而顏斶以一介士人的身份,卻大膽命令王前,則令人震驚而印象深刻。士雖有一定的身分地位,但也還是老百姓,竟說士人比君王還尊貴,對齊宣王等輩來說,簡直逆鱗。然而,顏斶一番說辭,還真讓王無話可說,只能默然。
左右近臣見苗頭不對,說道:大王擁有萬乘大國的實力,天下人都來到齊國協助,四方諸侯也莫敢侵犯。像你這樣的鄙賤之人,也不過是邊遠地方的看門狗罷了,竟敢那麼傲慢?
這時顏斶更生氣了,因為左右之言,簡直是狐假虎威,卻不懂真正的老虎,不在於權勢,而在於思想。於是顏斶就拿出硬實力,機會教育了齊宣王和左右一番。

人重而權輕:見識才是真金不畏火

顏斶接著說:比大禹更早的時代,聖王堯因為尊重道德風尚,推崇士人的力量,所以有諸侯萬戶;而後,也因此,舜雖出身田畝之中,卻能被推舉成天子;到了商湯的時候,雖不如過往,但諸侯還有三千多;可大禹之後,一路到了現在,稱孤道寡的,只不過二十四家。由此看來,難道不是策略的不當,導致政治變差了嗎?
接著,顏斶舉了《易傳》:「居上位,未得其實,以喜其為名者,必以驕奢為行。据慢驕奢,則凶從之。」引經據典的告誡齊宣王及左右,如果態度不改,不能重視士人,只一味地標榜虛名,必然走入驕傲奢侈的歧途,災禍也隨之而來;如果沒有好的德行,卻希望獲得福氣,必然處境困窘;如果沒有建立功勛,卻只圖享受俸祿,必然蒙受災禍。
為了讓齊宣王更加的心悅誠服,他指出「孤寡」做為謙詞的真正意義為例。
顏斶說:諸侯國君都自稱寡、孤;寡、孤本來是低賤的稱謂,難道他們本來身份低賤嗎?不是的!國君們以此自稱,實際上就是自謙,也對士人表示尊重。正如堯有九個助手,舜有七個親信,大禹有五個丞相,湯有三個賢佐,他們都是尊重士人,方能贏得士人全力的輔佐。古聖先王尚且如此,齊宣王要更加重士才是。

〈顏斶說齊王〉:底氣給你膽子,讓你敢做自己

他更加重語氣地說:從古至今,不靠賢人輔佐幫助而能成就大事者,未有其人!更重要的是,他們做到了不以禮賢下士為恥,不以虛心求問為辱,甚至以「求教」為無上的榮光。像堯、舜、大禹、湯都做到了。所以國君不恥下問,反而是德才兼備的行為。能傳揚功名於世的,如:堯、舜、禹、湯、周文王他們就是這樣。

真正得道、體道的人,在上能窺見事物的本源,在下能通曉事物的流變,洞悉世物的規則,掌握人心的流向,又怎會遭到削弱、困窘、受辱等災禍呢?

顏斶的機智和辯才讓人印象深刻,但更深刻的則是他不卑不亢的心態:他未並因為齊宣王地位而氣短,也沒有因為自己不過一介貧士而自卑;在齊宣王面前他的腰桿始終挺得很直,他通過被召見的過程,上諫齊宣王,以聖王們為例,教國君應該努力做到重視士人、謙居人下以及德才兼備。

風骨卓立:要做自己就要依恃底氣

宣王聽了顏斶一番話後,說:唉!君子怎能隨便侮辱呢?我爭這個尊卑,實在是自討沒趣啊。至今我才明白顏斶的話大有深意,不懂得尊重士人,乃是小人的行為。
於是連忙道歉,並一改態度,力邀顏斶來朝廷,希望能拜他為師,並許諾吃食一律以上等宴席招待,外出備有高級車馬,連同妻兒也能穿著華貴,終生俸祿不絕。
之前,面對左右狗仗人勢的責問,顏斶是一人舌戰齊國君臣;後來,齊王終於爲顏斶折服,欲以豐厚爵祿籠絡顏斶,可他卻直接謝絕。
顏斶說:璞玉本來生在深山中,經過玉匠加工,破璞而取玉,其價值雖依然寶貴,然而本來的面貌卻不復存在了。士人生在偏僻鄉野之地,經過推舉選拔而被任用,雖享有祿位,可是精神性的快樂,卻將被殘害了。於是他留下動人的自白說:

願得歸,晚食以當肉,安步以當車,無罪以當貴,清靜貞正以自虞。

什麼是「晚食以當肉」?一般人吃飽了,還吃點心,點心吃完,又有零食,甚至有下午茶,又有宵夜。吃得多,徒然進食,到口裡不但沒有味道,老是嫌東嫌西,覺得食物都不甚爽口。顏斶的「晚食以當肉」是慢的哲學,同時也是少的哲學,「晚」是等肚子餓了才吃,而且吃得又有限度,慢慢吃,慢慢咀嚼,才知道食材的萬般滋味,更能吃得津津有味。所以美味和價格無關,和心態有關。
什麼是「安步以當車」?走路不緩不急、平平安安的,才能看見路途的晴雨和四季,慢慢地走,反而更能看到更多路上的風景。搭車目的往往是為了趕車,趕車哪有舒適?古時關在顛簸的轎上,現代人關在大小方盒內,哪懂得信步賞月之美?哪聽見什麼是穿林打葉聲?「安步」不只能當車,甚至比車更浪漫。所以交通和工具無關,和感受有關。

〈顏斶說齊王〉:底氣給你膽子,讓你敢做自己

什麼是「無罪以當貴」?富貴多是險中求,人一旦起貪瞋癡,便會有種種妄想,起種種惡念,即便富貴了,仍嫌不足,還會用更大的慾望,去招罪招富。其實雖身體享樂,但心卻很難平靜,所謂「若無閒事掛心頭,便是人生好時節」。所以最大的富貴和金錢或權力無關,是能不被俗務經心有關。

顏斶說的簡單,晚點、慢慢吃飯,餓了什麼都好吃;悠閑散步,比坐什麼名車都快樂;不犯王法,比富貴更自在;清靜純正,方能自得其樂。可是這麼簡單的話,卻藏著這麼深的智慧。
顏斶只希望經過這次面會後,齊王能一改驕橫,禮賢下士,接著就放自己歸去,平平安安地回到自己的家鄉。──他只願繼續作為平民百姓的自己。
顏斶可以說是「知足」的了,他雖向齊宣王提出某些建議和主張,卻無意接受齊宣王的賞賜;與其拿自己的口才去換取優渥的物質生活與眩目的政治地位,他更希望保持自身的獨立性。他自比「太璞」,捨棄功名利祿,辭王而歸,回到本鄉,恢復他本是老百姓的身分,換得終身不受侮辱的尊貴

楊絳說:「惟有身處卑微的人,最有機緣看到世態人情的真相。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,也不用傾軋排擠,可以保其天真,成其自然,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。」當我們覺得這句話,細讀更有滋味的同時,顏斶,已經用了一個《戰國策》的章節,去示範過那樣的高度。

顏斶示範了如何努力保持內心世界的原始狀態,保持一雙眼睛的銳利與清晰,進而能夠不為外物所役的成就自尊。原來,自尊的人,往往來自於他的底氣,──而這個底氣來自獨立思考的能力、來自掌控自我人生的勇氣,來自於一個人的生命歷程中累積的見識。

原來,真正高光的人生時刻,是底氣夠硬,所帶來的清靜貞正。

黃承達 老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