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安身立命」的中國哲學本質(下)

中國哲學的本質是「安身立命」,是要安此生、立永命,創造生命無限的永恆價值。想要創造生命的無限價值,就要勇於實踐理想,要「知其不可而為之」,不怕挫折阻難與橫逆,始終抱持「我欲仁,斯仁至矣」的信念,堅持到底。

「安身立命」的中國哲學本質(上)
podcast:安身立命的思想

如何「立命」?──在有限的生命中開創無限的價值

說到「立命」,要先談「命」;但是一說到「命」,大家卻很容易聯想到「命中注定」一類的迷信,而負面立意。實則「立命」說的是:人要能突破有限形軀,以建立起永恆的生命價值與意義。

眾人皆知「子罕言命」,孔子很少和弟子們談「命」,為什麼?
因為孔子是一個很務實、很努力的人,孔子只談個人能力可以做得到的事情──「我欲仁,斯仁至矣!」孔子的偉大,其一便在於他不會要你去做你做不到的事情;而德性實踐(即「仁」)正是人人都可以為之,任何人都沒有理由藉口,是沒有身分地位、貴賤殊別的,是只要我願意,我就可以做得到的。

所以孔子為何不談命?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出關於自己壽命修短的問題,談了又有何用?
於此,我們可以知道人的「命限」不是自己所能掌握,但是每個人又確確實實都有著命限。
命限的侷限是一種無可奈何——孔子對於「斯人而有斯疾」,也是感慨萬千的。當他從窗外握著生命即將告終的冉伯牛的手,他痛心地連續喊了兩次「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」這麼好的人怎麼卻得了這麼不好的病呢?

雖然命限難違,創造自己的生命意義,卻是人類可據以突破這種無法迴避的限制之極少數方法

創造生命價值、實踐人生理想的那把心中熱火,正是支持孔子周遊列國、多次遇險而不悔的深層意識;也是我們和古聖賢同此心同此理、「人皆可為堯舜」的著力點。是故「知其不可而為」地建立起自己的永恆價值,就是「立命」。

「安身立命」的中國哲學本質(下)

生命的意義,不在於富貴利達、錦衣玉食;但是即便想要花團錦簇,也要依靠自己去創造

於此又可知,人生在世,凡事可以分成人力能為,和人力所不能為者,而儒家倡導的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游於藝」,是屬於我們可以主觀掌握的,也就是前述「我欲仁,斯仁至矣」者。對此,我們應該盡其在我。即便孔子,在周遊列國時也曾經嘆息:「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!」他說瓠瓜應該是被食用的,他感嘆自己怎能像個裝飾用的葫蘆,不能得君行道而沒有作為?

又,當孔子在匡這個地方遇到危難時,自期為周公「制禮作樂」繼承者的他,不憂不懼地說:「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!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如果上天擇定孔子傳承文化大業,他相信他就不會死於非命。

斯文能否得傳?斯道能否得行?傳承文化確實有歷史條件、政治因素等客觀因素在,不像道德實踐可以純任主觀力量,所以孔子只能自問盡力了嗎?而不能保證事功成就。但是道德價值之所以可貴,就在於其中的自覺與承擔,所以孔子曾經請子路轉告隱者:「君子之仕也,行其義也!道之不行已知之矣!」孔子和門徒都是明知不可卻堅持為之的啊!這就是文化事業兩肩擔起啊!

因此在有限生命的限制與客觀力量的制約下,仍然能夠彰顯生命之無限價值與意義,就是「立命」。生命中先後踵繼的挫折磨難,孰人能免?然而只有志士仁人對於孔子所衷心關懷的道德實踐、人生之「應然」,能夠堅守到底,顛沛必於是、造次必於是,始終不改其志。因此張載說:「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!」這就是儒家「安身立命」的最高價值。

張麗珠 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