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時節氣．上

一年所屬節氣，春天氣象最多變化，台灣有句諺語：「春天後母面」，就形容貼切，春天以多變佔先，而秋天溫度變化大又有紅葉轉換，最能有感，只是夏天天熱，冬天冷溫，這兩個季節的節氣名稱就乏味，不是熱就是冷，節氣名稱只有大小之分，夏冬的大暑、小暑、處暑怎麼細分？冬天更簡單，小雪大雪加上小寒大寒，就不好奇怪了，還不如張岱坐覽湖心亭時，用一痕、一點、一芥、兩三粒來形容雪景那樣淋漓盡致。

再談節氣和農民曆的關係：中國的天文家、欽天監很早就根據太陽、地球和月亮圓缺關係製訂出曆法來，那就是我們熟知的陰曆，也有人稱黃曆，其實黃曆就是封建王朝的皇歷，最後才習慣以用農民曆稱呼。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春分、秋分，夏至、冬至等名稱，最遲在秦漢年代，已完備廿四節氣的所有名稱，唐元稹寫過廿四節氣詩，他的〈詠廿四氣詩〉就是很好證明。

自漢武帝頒發「太初曆」以後，歷朝歷代都有曆法頒佈，中國人慣用的陰曆主要根據地球公轉和月亮盈缺而設計，但不管中、西曆法，一年的天數或一日時數都無法和三百六十五度整除，陰曆為了校正一年三百五十四天的誤差，所以有置閏的設計，三年一閏，十九年七閏，因月亮繞地球一圈不是三十天，有時一年會出現十三次月圓，即陰曆的十三個月，這使得節氣無法固定在某月的某一天，所以漢武帝頒佈「太初曆」後每年還要調整修訂，頒發新皇曆，農人耕稼才能有所遵循，歷朝歷代每年都頒佈新曆。
至於節氣的氣象條件和植物關係：中國文明發祥地在黃河中下游，以農立國的中國，廿四節氣名稱就根據這一地區生態而定調。只是中國幅員遼闊，有高山有高原，有熱帶和冷溫帶，取自中原地區的生態曆書並不能「法天下而皆準」。

壹：春的禮讚

春天

一 立春

落羽松仍在殘念冬的紅韻，桑椹就露出破綻，早發淺綠的花串，山櫻花也不認輸，將一樹扮成粉紅、深紅，圳邊遊蕩的那隻水鶇，飛來飛去在找春的律動。猶記得冷風節奏，裹足不前又瑟縮的身影，春暖陽光就激動，鬆動的泥土，宜豆宜瓜宜菜蔬，李子花早在枝頭綻放點醒，該給春天下點期盼的給養。

元稹〈立春正月節〉
春冬移律呂，天地換星霜。間泮游魚躍，和風待柳芳。
早梅迎雨水，殘雪怯朝陽。萬物含新意，同歡聖日長。

二 雨水

雲嵐輕薄的料峭天，時晴時雨時濃霧，春雨疼護剛出的新綠，先令雲霧來撫娑，才將雨水輕輕灑下，好雨知時節，孟春的雨水就是多點心意。雨後山溪只知道嬉戲，水圳流水淙淙，隆冬閒置的土地，幾灘積水倒映水中天，偶而還響貪玩的爆竹聲，那是沒能收歛的年味，正等著氣象更新。
綿綿細雨濕濡土地，敦促一年生計，滿灌春水的秧田，青蛙整夜鼓噪，種子掙脫莢衣，伸著懶腰蠢蠢欲動，很快就將大地舖換新妝。
雨絲潤澤的枝枒，綠葉突穿又鑽營，接著渲染、點綴、妝扮，春天就這樣鋪天蓋地，幾經搔首弄姿，招來蜂飛蝶舞，在那花間殷勤穿梭。

元稹〈雨水正月中〉
雨水洗春容，平田已見龍。祭魚盈浦嶼，歸雁過山峰。
雲色輕還重，風光淡又濃。向春入二月，花色影重重。

三 驚蟄

春神迷離輕籠面紗，霧踩著碎步趁黑夜而來，一遇陽光又驚慌得四處逃散，很快藏得無踪無影，料峭天雨霧濃，春雷從遠天響起，輕輕喚醒大地。東風拂過秧草就綠了，百花爭奇鬥艷，蜜蜂嗡嗡忙作工，蟄伏的心都蠢動起來，不管你喜不喜歡都得面對，有災有難才是真正的日子。

元稹〈驚蟄二月節〉
陽氣初驚蟄，韶光大地周。桃花開蜀錦，鷹老化春鳩。
時候爭催迫，萌芽㸦矩修。人間務生事，耕種滿田疇。

四 春分

面對春神探頭相遇，總有接喜的心情，陽光重回北半球，如同久別重逢的心情，氣溫回暖綠色加分，心情也跟著躍動起來。
到了春分這一天，會不會有一絲絲念想，期待什麼是對等的對待，太陽平分晝夜，南北半球或有春秋之分，也許是想像的美。
只是雲霧難收，日夜等長又如何？秒動的剎那，有短有長才屬正常，晝長夜短、夜長晝短，不管南、北半球，要生活都要面對。

元稹〈春分二月中〉
二氣莫交爭，春分雨處行。雨來看電影，雲過聽雷聲。
山色連天碧，林花向日明。梁間玄鳥語，欲似解人情。

五 清明

書裡的清明，理應細雨紛紛，難為杏花村招颭的酒旗，為難一年清爽的坟頭，惜春的心情，總要懂得同理心。孤挺花最是忍決，無畏於薄霧濃雲，那理會高枝青翠，一管紅艷直挺挺，只是暑氣很快霸氣，人間不曾有過永恆。年年壓驚的杏花酒，誰醉了還喝，割捨難離的晉文公，一把火換來寒食遺憾，乍暖還寒的心情，要與不要都是抉擇。

元稹〈清明三月節〉
清明來向晚，山淥正光華。楊柳先飛絮，梧桐續放花。
鴽聲知化鼠，虹影指天涯。已識風雲意，寧愁雨谷賒。

六 穀雨

花信風吹了又吹，料峭天失去威信，終信楝於是高舉，滿樹紫白花絮，四處彌漫著清香，在這樣美麗的節日，春天即將離人而去。
雨生百穀，自應是青壯綠肥，六合充滿生機，只是穀雨不雨、梅雨來不及時，天不從人願、人不惜天意，最好的時機，也要有壞的打算。

元稹〈穀雨春光曉〉
穀雨春光曉，山川黛色青。葉間鳴戴勝，澤水長浮萍。
暖屋生蠶蟻，喧風引麥葶。鳴鳩徒拂羽，信矣不堪聽。

貳：夏的謳歌

夏天

七 立夏

泥塘的鼓蛙最敏感，早知道水溫起了變化，天剛黑下就群起鼓譟，一直到天明方休，接著高枝小鳥跳唱，從早到晚都不嫌累。
微涼天漸行漸遠，春花已成記憶，走出傷春惜花的心情，褪去厚重棉襖，喜迎夏日溫暖的陽光，又可以跟著青春去熱血。
平野深林幾盡蒼翠，山溪開始有了人氣，蔓生的瓜果逐漸壯碩，稻秧鼓肚，荷花高舉，接著欣欣向榮，農人戴笠辛勤耕稼。
漫漫的暑熱天氣，大暑、小暑後面跟著處暑，熱浪較勁難以消受，熬得人們晝寢，如何安渡這樣的溽暑，只有山溪稍理人意。

元稹〈立夏四月節〉
欲知春與夏，仲呂啟朱明。蚯蚓誰教出，王菰自合生。
簾蠶呈繭樣，林鳥哺雛聲。漸覺雲峰好，徐徐帶雨行。

八 小滿

勤勤懇懇生活，就等小滿鼓舞，指望辛勤就有收穫，到了最關鍵時候，成果和辛勞如何正比，有時還得看看老天的脾性。
暮春春水，梅雨雨霪，還是烈日當午，為了稻秧灌漿，農人彎腰曬背，小滿的水不滿，田土乾裂，天香草、苦苦菜，誰來吞嚥。
天底下沒有理所當然，世間能有幾回風調雨順，滿招損，謙受益，苦旱又遇瘟神作祟，喜雀嘔啞吵得人心不快，凡事自求多福。

元稹〈小滿四月中〉
小滿氣全時，如何靡草衰。田家私黍稷，方伯問蠶絲。
杏麥修鐮釤，錋豎豎棘籬。向來看苦菜，獨秀也何為？

九 芒種

梅、李熟黃季節，更幾聲輕雷震動，午後的雷陣雨，早春的秧針益見鼓舞，小滿倒掛金黃，旱地裡的瓜果，個個意氣風發，顆顆飽滿圓潤，野溪裡的魚蝦，成為村童嬉戲最好的對象。
盼得豐年喜悅，還是坐地嗟嘆，如果錯失早春的雨水，就別忘記梅雨的滋潤，不能延誤芒種時節，不必害怕暑熱難當，只要把握機會，鬆動芒種的土地，等霜降立冬，還是芒穀倉滿。

元稹〈芒種五月節〉
芒種看今日，螗螂應節生。彤雲高下影，鴳鳥往來聲。
淥沼蓮花放，炎風暑雨情。相逢問蠶麥，幸得稱人情。

十 夏至

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季，春、秋分，冬、夏至，緊緊守護自己的任務，就像天平計較斤兩，持平就能對等，你想的它不會多給，不要的又偏偏遇見，自然算式向來鐡面無私。
又見鳳凰花開，驪歌奏唱時候，綠蟬藏在濃陰裡鼓譟，一直叫殺不停，荷葉高舉迎風，蓮花順勢放香，底棲的魚那敢衝撞陽光，只能藏身陰暗處觀望，夏天的太陽叫人渾身不適。
討厭極致時的極端，無法認同差別的待遇，刺眼的陽光步步進逼，有時低氣壓也能興風作浪，讓人不知所措，無可如何的如何，攪得人心渙散，這世界少有公平，叫人黯然神傷。

元稹〈夏至五月中〉
處處聞蟬響，須知五月中。龍潛淥水穴，火助太陽宮。
過雨頻飛電，行雲屢帶虹。蕤賓移去後，二氣各西東。

十一 小暑

夏至日翻轉的晝長夜短，太陽又開始廻向南方，日照漸短，副熱帶高壓不假臉色，小暑過後仍是熱氣騰騰，三伏天讓人卑濕燥鬱，真正的熱天。
暑熱祈求風涼，風卻像掀開鍋蓋，蒸熱還帶焦味，上有炎炎烈日，下有炙熱燙腳，出門的心都懶了，只剩毛細孔還算勤快，張合著夏天的熱氣。上蒸下煮無處廻避這熱浪，如何趨吉避凶，應付這樣的三伏天氣，不能全依藥引涼補，討厭夏日還不如欣賞夏天，靜心、靜心，心靜自然涼快。

元稹〈小暑六月節〉
倏忽溫風至，因循小暑來。竹喧先覺雨，山暗已聞雷。
戶牖深青靄，階庭長綠苔。鷹鸇新習學，蟋蟀莫相催。

十二 大暑

喜歡四處遊蕩的朶雲，不知藏到哪裡去了，半月都找不到它的藏踪，炎炎赤日一直在那灑潑，綠葉早就委屈，為亢旱叫苦，處暑天留有老虎尾巴，落羽松竟憔悴地發紅，天乾得像火燒。
喜歡聽鼓翼的夏蟬在唱，只是無風無雨的日常，也只能聽它懶洋洋的鼓噪，想夜涼如水呀，水塔卻流出熱水，柏油路一直在蒸騰，都快擠出油水來，屋內裸裎的上半身，卻似泉眼在汨流。
四壁紋風不動，只剩下無辜的風扇，拼命在那搖頭抗議，太平洋高壓叫人無精打采，書扉不開也拿不動紙筆，一直苦等墨香，盼呀盼呀一雨成秋，白露一到天就涼快，也許人就勤動起來。

元稹〈大暑六月中〉
大暑三秋近，林鐘九夏移。桂輪開子夜，螢火照空時。
菰果邀儒客，菰蒲長墨池。絳紗渾卷上，經史待風吹。

(待續…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