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安身立命」的中國哲學本質(下)
podcast:安身立命的思想
中國哲學是生命的學問;那麼,生命的意義是什麼?何謂「安身立命」?
中國哲學偏言生命哲學;而生命最大的課題在於「如何安身立命?」人怎樣才能在現實生活中,找到足使自己安心棲身、進而突破有限形軀以實現永恆價值的生活方式?是做為一個人,終其一生永無止盡的追尋。
「生年不滿百」,人生短短數十寒暑中,總是磨練多於歡樂,生老病死是人們所無法擺脫的。然則生命的價值是什麼?意義為何?生活究是苦、還是樂?是幸、還是不幸?而我們同時又知道,人們對於生命總是眷戀而不捨,這其中的許多問題,便是中國哲學嘗試要解決的「安身立命」問題。
這樣的切入點,迥不同於西方傳統所側重的知識系統──中國人認為解決了知識問題並不等於解決了心靈問題;知識傳統無法取代人文傳統,知識價值的建立主要針對「認知我」,並不能滿足「情意我」與「德性我」的人生需要。因此中國哲學不論各家,都不逃避對於生命課題的回答。
何謂「安身」?
擁有身體形軀,是就實在界的此生而言,這是醫學上所說的生命;而「立命」就不僅僅只是醫學上指稱的生命了,那是一種能夠得到永生的生命意義與價值。是指人能突破有限形軀,而在宇宙間留下綿長、永恆的無限生命價值,是從形上界的精神意義言,不是從經驗界的現實意義言。
所以何謂「安身」?於此,我們倒要先說說有哪些因素會造成身之「不安」?
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麼?──是失去,尤其是失去所曾經擁有的一切。這有點接近佛家說的「無常」。譬如人會失去青春,失去健康、財富、朋友、愛情……,乃至至親死亡,最後則是自己的生命失去。所以天才如李白者,也不禁要嘆: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回?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,朝如青絲暮成雪?」於是我們不禁要問:快樂是緣自主觀、還是客觀?人能夠掙脫命運的侷限嗎?肉體生命固然不能永生,那麼,人生價值能否永恆?因此,中國哲學中各家談論的安身立命,就是要幫助我們獨立自足,不管面臨什麼程度的失去,都能快快樂樂地度過此生。
怎樣才能「安」?我們要了解自己的「心」對什麼「安」?在什麼事情上可以得到安心的力量?
宰我曾經問孔子,為父母守喪的「三年之喪」必要性?他以「禮崩樂壞」作為反對「久喪」的理由——「君子三年不為禮,禮必壞;三年不為樂,樂必崩。」
孔子則反問:當父母喪亡時,你卻享受錦衣美食,心安嗎?——「食夫稻,衣夫錦,於女安乎?」孔子並說明居喪時的內心哀戚,使人食不知味、聞樂不樂,這樣的守喪才有意義;倘使你根本沒有這種感覺,那又何須虛情假意地守喪呢?——「君子之居喪,食旨不甘,聞樂不樂,居處不安,故不為也。今女安,則為之。」所以孔子說:若你能夠心安,就去做吧!孔子不是一個形式主義者。
孔子以訴諸個人捫心自問的「誠」即「安不安?」作為行為判準
譬如屈原雖投汨羅,但他一腔熱血,「雖九死其猶未悔!」即使重新選擇,他也必是視死如歸而甘之如飴的。
杜甫也嘗有詩曰:「葵藿傾太陽,物性固莫奪。」葵花、豆蔓之追逐陽光是其本性,物之本性是無能改變的;物尚如此,況而為人?杜甫憂國憂民的忠愛本性,讓他在歷經稚子餓死、茅屋為秋風所破的悲傷時,心中卻想著:「安得廣廈千萬間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?」無私大愛,才是他的心之所「安」啊!
台灣亦有一知名作家王溢嘉,當年放棄醫生生涯,一頭投入彼時醫療觀念仍十分落後的早期台灣醫學教育、創辦《健康世界》雜誌,又在完成階段任務後離開,又投入成立野鵝出版社,出版他心目中理想的著作,「寧為野鵝尚高飛,毋為馴鵝漫流年!」
如此「可以為之生,可以為之死」的生命熱情、而非謀生寄託,就是「安」,就是人生的價值實現。
面對生命中任一階段的時、事、地,我把自己放在哪一個定位上可以得到安心?一種讓人心甘情願、無怨無悔,可以不競逐紅塵、心隨境轉而堅定執著的坦然——要誠實且勇敢地面對自我。
路要選難走的走,擔子要挑種的擔。選擇做容易的事,是人性;肩負文化的千鈞重量,則是理想。
(.......文待續)
張麗珠 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