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軾的〈赤壁賦〉: 雖經時間淘盡,反與永恆更近

蘇軾知道:悲涼的背後還有甚麼,是人的執著造就自己的悲嘆,只有放下執念,放下不肯成為別人的過去的傷感,才能別有見地。〈赤壁賦〉通過辯證性思維,跳脫表象,看到真實的存有,所以不必傷感成為過去,唯有成為過去,才是超越本體的永恆。


知識分子是永遠的反對黨──然而,「反對」從不只是政治上的,而是突破僵局的;只有站得夠高,才能打破一切生活的侷限,或者看到遠方,或者看到彼岸,或者開出更形上的境界。

蘇軾的〈赤壁賦〉: 雖經時間淘盡,反與永恆更近

蘇東坡的〈赤壁賦〉正是在那個思想的高點上。
性格上的「辯思」,導致他總是有出人意表的論點,林語堂之所以說:「蘇東坡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、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、一個百姓的朋友……
蘇東坡比其他詩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豐富感、變化感和幽默感,智能優異,心靈卻像天真的小孩。」
把豐富的人生面向,歸於他的天賦、歸於多變性格;不如更準確的說是源於他的「辯思」,讓能夠從不同的角度和觀點,切出不同的人格特質來。
〈赤壁賦〉最能見出他的辯思,顯現他的如何打破,繼而如何再立?
宋神宗元豐二年,因「烏台詩案」,被誣作詩「謗訕朝廷」,遭御史彈劾,後經多方營救,於當年十二月釋放,貶為黃州團練副使,看有職位,但「不得簽署公事,不得擅去安置所。」是一種「半犯人」式的管制生活。

元豐五年,蘇軾於七月十六日與友人暢遊「文學赤壁」,並在一問一答間,通過一破一立,顯現了他的通透。

破:哀悼永恆,有時只是沒有勇氣成為別人的過去

農曆十六日的秋月圓如鏡,蘇子與客划著小船,到「文學赤壁」的江上遊玩。想像中是三國時代風風火火的戰場,遺跡卻成為當時他和友人飲酒賦詩的景點文中說:「縱一葦之所如,凌萬頃之茫然。浩浩乎如馮虛御風,而不知其所止;飄飄乎如遺世獨立,羽化而登仙。」快樂的極致,總是有點空虛的,羽化登仙的自在,終不免樂極生悲的感嘆。

洞簫客在一片歡樂喧鬧中,突然吹出「愀然」的悲鳴,蘇子對著那樂聲認真了,問著「何為其然也?」客人感嘆天地很大,人與之相比,不過就像蜉蝣一般,既無法成仙,也無法「抱明月而長終」,因此非常悲哀。
一般作家的辯思僅只於生悲涼,可是天才作家蘇軾知道,悲涼的背後還有甚麼,是人的執著造就自己的悲嘆,只有放下執念,放下不肯成為別人的過去的傷感,那就會完全不同。

立:成為經典,要相信不在場也是一種在場

蘇軾的〈赤壁賦〉: 雖經時間淘盡,反與永恆更近

蘇子的回答針對了無法成仙或是與無法長生不老的悲哀進行反駁:「自其不變者而觀之,則物與我皆無盡也。
蘇軾認為:如果從事物「不變」的地方來看的話,萬事萬物都是無窮盡的:就像江水的流動是江水的不變,月亮的盈虛是月亮的不變,變動的是表徵,但天地間有其守恆,所有看起來消逝的,都是用另一種方式存在。
這麼一來,「物與我皆無盡也,而又何羨乎!」
就消解表象消逝的悲哀,更重要的是,蘇軾進一步指出:
人一旦執著於所有,其實天地之間,物各有主,都不會是「吾之所有」;但如果我們能不執著於「有」,江上之清風,與山間之明月,取之無禁,用之不竭,反而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,所有人都因為這個「不有」,而能一同享受。

這才是真正的心靈富翁。

所以,蘇軾通過了辯證性的思維,跳脫了表象的消逝,而看到了真實的存有,所以不必傷感於成為過去,反而明白,唯有成為過去,才是超越本體的真正永恆。世上所有的完美,竟然都要通過凋謝來成全;正是世界的無有,才有我們的大有!這是多麼令人驚奇的發現!原來時間越是淘盡我們,我們反而擁有越多。
是落魄的黃州,成就了蘇東坡的瀟灑、曠達,和自在。也是蘇東坡的不有,而讓我們得到這份珍貴的歷史遺產,只有一遍遍的重讀〈赤壁賦〉,讓不同的生命經歷、不同的生活時分,才能反覆拆得蘇東坡留給我們驚喜的禮物。

這才是真正的心靈富翁。

黃承達 老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