詞壇巨龍辛棄疾.上

南宋豪放派詞人辛棄疾,是用生命譜寫詩篇的偉大詞人。他22歲親率萬餘騎兵突破金兵防線,直奔南宋。然而一意北伐的他,卻生在一個君臣逸樂、「直把杭州做汴州」的偷安時代。「英雄江左老」的他,只能成為用詞篇抒發豪傑情懷的江南游子。他是我國詞史上難能可貴、文武雙全的詞壇巨龍。

詞壇巨龍辛棄疾.下


陳廷焯《白雨齋詞話》說:「辛稼軒,詞中之龍也。」

偉大的詩人用生命譜寫詩篇──辛棄疾便是如此。

辛棄疾(1140-1207)字幼安,號稼軒,山東歷城(今濟南)人,生在南宋高宗紹興10年,宋室已經南渡十餘年的北方淪陷區。聽~

詞壇巨龍辛棄疾.上

老大那堪說。似而今,元龍臭味,孟公瓜葛。我病君來高歌飲,驚散樓頭飛雪。笑富貴、千鈞如髮。硬語盤空誰來聽?記當時、只有西窗月。重進酒、換鳴瑟。  
事無兩樣人心別。問渠儂、神州畢竟,幾番離合。汗血鹽車無人顧,千里空收駿骨。正目斷,關河路絕。我最憐君中宵舞,道男兒、到死心如鐵。看試手,補天裂。


稼軒和另一位愛國志士陳亮唱和的〈賀新郎〉,真所謂「聲震金石」!

即使在病中也高歌狂飲的稼軒,他的氣魄足以驚散樓頭飛雪。他欣賞元龍的湖海豪氣與孟公的霸氣:陳登(字元龍)對於討厭的人,毫無主客禮,自上大床臥,使客臥下床;陳遵(字孟公)嗜飲,每取客車轄投井中,就算有急事也去不得──因為稼軒自己就是一個「男兒、到死心如鐵」的真英雄啊!
富貴對他來說只是千鈞一髮,他只關心神州離合,但是他滿腔忠愛,「卻將萬字平戎策,換得東家重樹書」。他就像那汗血寶馬:當千里馬老了,就會被賣到太行山拉鹽車;鹽車很重,可是千里馬總會盡力去完成交付的任務,直至膝折尾垂、腳趾潰破、白汗交流、漉汁撒地。然而稼軒所等待的,卻是一個復仇雪恨、收復失土的「補天裂」機會啊!他只能「正目斷,關河路絕」。

詞壇巨龍辛棄疾.上

辛棄疾出生時,北方就是金人天下了。他的祖父辛贊是愛國志士,熱切地期望稼軒能完成「忍辱待時」的復國大業,自幼便帶著他四處遊歷,指山劃河。他的忠義天性伴隨著成長而養成,並練就了一身好武藝與膽識謀略。22歲時,金主完顏亮率大軍南侵,南宋虞允文(後拜右丞相)敗之於安徽采石,亮為部下射殺,金亦內亂。

這時候稼軒立刻投筆從戎,率領兩千人馬投入擁有二十萬義勇軍的耿京手下,掌書記、運籌帷幄。並慮及若無後援,軍隊最後恐會陷入後繼無力、潰散的失敗命運,於是策劃耿京與南宋政權聯合抗金。
耿京派稼軒率領騎兵南渡建康,奉表歸宋,高宗授與他「承務郎」一職。不料回到山東時,耿京已被叛將張安國殺害,並率部眾降金了。稼軒親領數十騎兵,直奔擁軍五萬的金兵大營。神兵突至,生擒張安國被,並策動當時被裹脅的耿京舊部萬餘騎直奔建康,由高宗下令將張安國公開斬首。這便是〈鷓鴣天〉追述的「壯歲旌旗擁萬夫,錦襜突騎渡江初」壯大軍容畫面。(襜,ㄔㄢ,戰袍上短衣,句寫錦衣騎兵)當時辛棄疾二十三歲。

一位「股肱王室,經綸天下」(朱熹語)的棟樑之才,精忠大義不在張浚(孝宗時曾率兵北伐)、岳飛下的英雄豪傑,卻生在一個君臣競逐逸樂,「直把杭州作汴州」、「怕萬里長鯨,縱橫觸破,玉殿瓊樓」的偷安時代。於是這位「舉頭西北浮雲,倚天萬里須長劍」(想要拿著萬里倚天長劍,以收復西北失地)的虎威將軍,卻在入仕南宋的四十餘年間,被迫三度罷官、兩度閑居,有二十餘年被放廢在家。這位「英雄江左老」的廉頗大將,痛心用來斬將搴旗的雙手,「未應兩手無用,要把蟹螯杯」,竟落得閑居痛飲。「白髮寧有種?一一醒時栽。」時代棄才,他只好用生命譜寫成一首首大氣包舉、蕩氣迴腸的詩篇,傳予後人。最後只能一如抗金名將宗澤死前三呼「渡河!」他亦在臨死前大喊「殺賊!殺賊!」而死。

關山路絕,目望邈邈,這位曾經叱吒戰場的將軍,成為宋人中留下最多詞作的詞人。

將軍百戰身名裂,向河梁回頭萬里,故人長絕。」遠離了戰場,他只能做一個「落日樓頭,斷鴻聲裏,江南遊子。」

可憐他連夢裏都「夢回吹角連營」、「馬作的盧飛快,弓如霹靂弦驚。」(的盧,快馬名。《三國演義》載,劉備於荊州嘗騎的盧一躍三丈,越過檀溪而脫險)他只能在夢中「沙場秋點兵」,也只能在夢中重回故國:「是夢裏,尋常行遍,江南江北。」他的抑鬱心情,如「舊恨春江流不盡,新恨雲山千疊」般堆疊。〈菩薩蠻.書江西造口壁〉寫盡了淚:

詞壇巨龍辛棄疾.上

鬱孤臺下清江水。中間多少行人淚。東北望長安。可憐無數山。 
青山遮不住。畢竟東流去。江晚正愁予。山深聞鷓鴣。


稼軒望著鬱孤臺下的清江水,想著它是多少征人淚所匯聚而成?如此大聲鏜鞳的〈菩薩蠻〉,梁啟超說「未曾有也!」
無數山巒重重阻隔了臨安,但不論其間有多少青山阻隔,江水還是東流而去。就像「胡馬」依北風,「越鳥」朝南枝,「人情懷故土」不是任何山河所能夠阻隔的。
離別故土,一心指望的就是收復失土;然而逐利的現實,使他對人情不能不有深一層的體認了。「人間路難行」啊!

詞壇巨龍辛棄疾.上


唱徹陽關淚未乾。功名餘事且加餐。浮天水送無窮樹,帶雨雲埋一半山。  今古恨,幾千般。只應離合是悲歡。江頭未是風波惡,別有人間行路難。(〈鷓鴣天.送人〉)

在江邊送別友人,稼軒以慷慨的悲音、哽咽的聲調,唱著〈陽關曲〉,實則離別故里,他何嘗不也是賦著〈陽關曲〉呢?任憑唱徹,淚水總擦不乾啊!
千端往事,他在〈醜奴兒〉中嘆息:

少年不識愁滋味,愛上層樓。愛上層樓。為賦新詞強說愁。  而今識盡愁滋味,欲說還休。欲說還休。卻道天涼好箇秋。

這是一首深受「青青子矜,悠悠我心」的學子喜愛、膾炙人口的好詞。在「少年情懷總是詩」、人人自詡多愁的善感年紀下,總是為詞造情地述說自己多愁。「愛上層樓」也經常是為了捕捉蒼茫的憂鬱感,好證明自己的多愁。
而今歷經「故人長絕」、「望斷鄉關何處」,走過人間萬般行路難了,還說些什麼呢?還是就說天涼了吧……

詞壇巨龍辛棄疾.下

詞壇巨龍辛棄疾.上

張麗珠 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