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邦彥「結北開南」的格律雅詞.上

周邦彥是宋詞詞律的全面建立者。他集北宋各派「詞法」之大成,完成了文人詞的格律化。在藝術形式方面,他擅長細部勾勒,宛如國畫的花鳥工筆畫,經常一字一字刻畫、一句一句提煉、一層一層渲染,也像極了繡花,總要達到繁密、深曲而後止。周邦彥的詞要細細地講,方能品味、咀嚼出詞中細膩曲折的動人處。
周邦彥「結北開南」的格律雅詞.上

人稱周邦彥(1056-1121)是「集大成」北宋詞的代表詞人,主要是從格律上說的。
周邦彥精通樂律;詩聖杜甫曾說「晚年漸於詩律細」,所以也有人稱他為詞中的杜甫。
其詞集名為《清真集》,又名《片玉集》。

周邦彥的集大成在藝術技巧、形式格律,不在詞格和詞境

在周邦彥以前,雖然蘇軾以高潔雄健的詞風風靡了整個詞壇,並為南宋豪放詞先導;
但東坡「豪放不喜剪裁以就音律」的詞風,在「應歌」填詞的北宋詞壇嗣響者不多。
傾全力精研長調技巧,在摹寫物態上又極盡其妙的周邦彥,則從一般的「鋪敘」進展到了「精工」之境。
他一生致力於發展詞樂、促進詞體繁衍,詞風縝密典麗,內容偏多悲歡離合、羈旅之感,
又善於融化前人詩句且喜用典,營造出「富艷精工」的藝術風貌,是婉約派集大成的詞人。
不過他不能涵蓋豪邁雄闊、瑰奇壯麗的豪放之音與宏壯之美。
以此,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稱他「言情體物,極其工巧」外,也說他:「但恨創調之才多,創意之才少。」
由於太過講求琢字鍊句,有時會造成讀者「有隔」的理解障礙,少了言外之味和情真景真的直接衝擊與興感。

周邦彥宛如工筆花鳥畫、又像繡花的詞風


周邦彥是宋詞詞律的全面建立者。他集北宋各派「詞法」(非詞風)之大成,完成了文人詞的格律化。在藝術形式方面,他擅長細部勾勒,宛如國畫的花鳥工筆畫,經常一字一字刻畫、一句一句提煉、一層一層渲染,也像極了繡花,總要達到繁密、深曲而後止。

因此他下開姜夔、史達祖、吳文英等南宋格律派之先河。至此,詞的藝術風貌已經很明顯地由率真自然轉為雕琢文飾了。但其實這種講求精麗工巧的典雅作風,是藝術形式發展到一定階段所必然出現的現象。以下這首深獲藝術家皇帝宋徽宗賞識的〈六醜.薔薇謝後作〉,便可一窺其藝術風貌:

周邦彥「結北開南」的格律雅詞.上

正單衣試酒,恨客裏,光陰虛擲。願春暫留,春歸如過翼。一去無跡。為問花何在?夜來風雨,葬楚宮傾國。釵鈿墮處遺香澤。亂點桃蹊,輕翻柳陌。多情最誰追惜。但風媒蝶使,時扣窗槅。  
東園岑寂。漸蒙籠暗碧。靜遶珍叢底,成嘆息。長條故惹行客。似牽衣待話,別情無極。殘英小、強簪巾幘。終不似、一朵釵頭顫裊,向人攲側。漂流處,莫趁潮汐。恐斷紅、尚有相思字,何由見得。

周邦彥的詞要細細地講,方能品味、咀嚼出詞中細膩曲折的動人處。
詞中人在穿著「單衣」即春末夏初、天氣轉熱的時候品嚐著新酒,一切看似那麼美好;實則他是客裏傷春,借花起興以嘆自己遠宦,是「人、花雙寫」之作。整首詞皆藉詠物以言情,藉薔薇花謝來寫自己客裏虛擲的悵恨。
這首詞的聲情絕美,據說宋徽宗很喜歡,但是當問及「六醜」何義?卻無人能對。後來召來周邦彥問之,才知該曲「犯」六調(摘取六個宮調聲律中最美好的片段合為一曲)——「皆聲之美者」,可是非常難唱。所以遂以「昔高陽氏(顓頊帝)有子六人,才而醜」來譬喻。也就是以「三皇五帝」中的顓頊帝有六個深具才華卻長相不佳的兒子為喻。因此「六醜」實際上就是「六美」,指音樂藝術非常高超的表現。

說到詠物,主要有兩種方式:一是外在的「體物瀏亮」,即題寫物象、摹刻其形貌;一是著重內在的「託物言志」,是借物託喻以抒發情志。這首〈六醜.薔薇謝後作〉兩者皆備,既有詠物抒懷,又兼有摹寫物狀和用典精工的精美。

周邦彥「結北開南」的格律雅詞.上

另外,「長條故惹行客」為「擬人」手法,以寫薔薇多刺,似是不忍行人離去地鉤住其衣裳,想要多說一會兒話;實則是詞人借「花戀人」以寄寓自己不願離鄉的客居心情。而多情的「蜂媒蝶使」,也是「況物比人」的人、物雙寫。
只能「強簪巾幘」(布帽)的薔薇殘英、不如金釵上盛開的花朵,也用以自比遠宦飄零的憔悴減損。
篇末的「恐斷紅,尚有相思字」,又以盧渥應舉而在御溝撿拾了一枚「深宮怨」題詩的紅葉典故,故教薔薇落花「莫趁潮汐」,以免萬一被潮汐淹沒了,其相思情意就將無由得見而難以促成良緣。

這些注重「思力安排」(相對於「自然感發」),有時「摹物寫狀」、有時「離形得神」的結構佈局,都極其工巧地把詞人的一腔憂思、羈愁抑鬱,以滿紙詠物的方式吞吐盡致。清真詞把諸多耐人尋思的深情蘊藏在所題寫的物象中,這正是他詠物而能引起讀者共鳴、使讀者歎服的最得力處。

……待續

張麗珠 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