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畫皮〉是「愛聽秋墳鬼唱詩」的蒲松齡在《聊齋誌異》中、關於「愛」的一則著名故事。
貪色書生
「咑!咑!咑……」一陣情急的腳步聲自遠而近不絕於耳,大清早的,只見一位芳華正茂的女子在街道上踉踉蹌蹌地奔跑著,一旁姓王的書生正不斷地打量著這名女子,忽然湊上前問道:「姑娘為何在這麼早的時間點獨自趕路?」女子愛搭不理的回答說:「你我素昧平生,我的事就不勞你過問了!」在書生進一步追問下,女子才黯然神傷地娓娓道來。
原來是女子的父母因貪汙受賄,遭到官府懲處,判罰將女子賣到朱門大戶為妾室,由於禁不住元配夫人的長期打罵,便逃了出來。書生見色起意,看女子也沒個落腳處,就將她連哄帶拐地引入自己的書齋,並且答應為她保守秘密,讓她有個棲身之所。
幾天後,書生暗地裡將這件事偷偷告訴妻子,妻子因怕大戶問罪,就勸丈夫找個理由讓女子離開。但書生捨不得這些日子的纏綿悱惻,並沒有聽從妻子的勸告。
善良道士
一天,書生在市集中偶遇一位道士。道士看見書生,十分錯愕!問道:「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些怪事?」「你滿身的邪氣,不可能沒發生什麼事情!」書生不耐煩地辯駁了幾句,就徑自離去。道士望著書生的背影念叨:「這世間的人哪!往往都被迷惑了雙眼,都死到臨頭了,還沒有任何悔悟。可悲呀!」
書生聽見這段話,心中也泛起了漣漪,心想:「難道是那名女子?但她生得如此動人,怎麼可能會是妖物?恐怕……那臭道士,只是想藉此訛我些錢罷了!」
不覺便來到了書齋大門前,但大門從裡面反鎖,進不去。書生見狀,內心萌生了些許疑慮,便翻牆進入內院,發現同樣是門戶緊閉,就躡手躡腳地趴在窗邊,偷窺裡屋的情況。只見屋內有隻青面獠牙的猙獰惡鬼,手持彩筆伏在案前,不斷在塗抹著什麼東西,定睛一看,可不是一張人皮麼!眼見惡鬼將筆一擱,把皮往身上一披,竟化身為那名貌美的女子。
書生見狀,很是恐懼,急忙逃離了書齋,往市集奔去,四處尋找那名道士的蹤跡。最終在城郊找到了道士,並跪求道士救命。道士於是沈吟道:「我能救你!但這惡鬼想必也有苦衷,我不忍趕盡殺絕。」說著便遞給書生一把拂塵,且叮囑他將拂塵拿回去掛在房門外,事成之後,再於清帝廟歸還拂塵。
拼得魚死網破的惡鬼
書生回去後,不敢進入書齋,直向寢室走去。掛好拂塵,便窩在床上沒敢下來。一更天,門外響動異常,書生讓妻子暗中窺看,只見女子在門外咬牙切齒地徘徊許久才憤然離去。
過了不久,女子又回到門前,破口大罵道:「你把道士找來與我作對是沒用的!到嘴的肉,我是不可能吐掉的!」說時遲、那時快,拂塵已被女子摔得粉碎,然後破門而入,直接上床將書生開腸破肚,把心給取走了。
妻子見狀,驚駭萬分,哀痛不已。隔天,妻子就趕緊請小叔去把道士請來。道士一聽書生的慘狀,便憤然說道:「我是可憐這惡鬼,想不到竟得寸進尺、幹起這傷天害理的勾當!」就隨小叔來到家中,但女子早已失去了蹤跡。道士觀察四周,直接往小叔居處的南院走去,隨口問道:「可有生人出入?」小叔回答說:「只有一位想來幫傭的老婦人。」道士心知這位老婦人就是惡鬼,便到庭前做起法來,惡鬼倉皇現形,與道士一來一往,終究不敵道士法力而被削去了腦袋,身體也化作煙霧,收進道士的葫蘆裡,連同人皮一併沒入囊中。
一心復活丈夫的妻子
眼見道士正要離去,焦急的妻子連忙趕上前去請求復活丈夫的方法。但道士卻也無能為力,不能起死回生,便為妻子指條明路,讓她前往市集,尋找一位瘋瘋癲癲又汙穢不堪的人,且再三叮囑:無論遭受怎樣的侮辱,都不能生氣離去!
於是妻子就和小叔趕赴市集。一位瘋癲的乞丐朝兩人迎面走來,滿臉鼻涕,口中還哼著小曲,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,妻子卻衝上前去,跪著懇求乞丐。乞丐見狀,便笑著問道:「這位美人,妳是迷戀著我嗎?」妻子不斷懇求乞丐救她丈夫一命,乞丐聽了哈哈大笑說:「只要是男人,都可以是妳的丈夫,妳復活他幹什麼?」
妻子痛苦不堪地一再哀求乞丐。乞丐於是破口大罵:「奇怪咧!我又不是閻羅王,妳的丈夫死去,求我幹什麼!」一面還掄起手杖敺打她。
圍觀的人越來越多,把路堵得水泄不通。哪裡知道這乞丐越來越來勁,竟將一口濃痰咳在手中,當眾要她吞下去。妻子見狀,十分作嘔,頓時滿臉通紅,但腦海中浮現了道士的囑咐,便一口吞了下去,只覺難以下嚥。乞丐一看,又哈哈大笑說:「美人果然是深深地迷戀著我呀!」於是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。兩人趕緊尾隨在後,只見乞丐進了一間破廟,便不知所蹤。
妻子回到家中,丈夫既沒能起死回生,在市集中還備受屈辱,又氣又恨!萬念俱灰。面對丈夫的遺體,不禁悲從中來,痛不欲生!一時間,妻子只覺胸腹間有異狀,竟嘔出一物,落入丈夫體內。妻子回過神來一看:這可不正是顆熱氣騰騰的人心嗎!
倉皇之餘,便死命將丈夫被撕裂的胸腹部合攏。力量稍有不濟,即有氤氳之氣從體內噴薄而出。妻子見狀,急忙用布帛將丈夫的身體牢牢地捆綁起來,到了夜半時分,丈夫恢復了呼吸。隔天,竟死而復生,仿佛做了一場夢,只有胸腹間仍隱隱作痛。
美麗的外表經常掩蓋醜惡本質,醜惡的外表有時有著美麗的內在。對人間諸多嘲諷的蒲松齡,透過〈畫皮〉這個後來成為戲劇熱門題材的故事,述說世人的愚昧:妖邪的、騙人害命的彩繪鬼皮披在人身上,就成了世間能害人的美色;信實的忠言往往逆耳,或者歷經屈辱過程。惜乎世人往往不自覺地受到表象迷惑。書生被色誘,漠視道士善言,也罔顧了妻子心意,甚至失去寶貴的生命;而妻子對丈夫矢志不渝的愛,甘願為丈夫承受奇恥大辱。不過夫婦兩人儘管各有所執,但人生本是一場不斷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的歷程,除非自己覺悟,否則旁人恐怕也是很難置喙的。
林佑澤 副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