畫地自限自然覺得世界窄仄逼人,只有打破才能把世界撐開!
當一個人傲慢、我執和偏見的時候,世界就會狹隘的容不下空氣,但打破這些,自然就會打開格局。
高傲的人往往只是欠缺安全感;固著的人常揣著一顆玻璃心,隨時易裂;而偏見則會將路會越走越窄,困阨生命的創作性。
老子用了一種溫柔的口吻,用淺顯的類比告訴我們:世界從來沒有辜負了我們,我們也絕非是世界上的餘數。打破比較、打破固執、打破偏見,格局就會打開,看見了世界的廣闊,也才能知道自我生命的價值。
百谷:最低方是一種高位
快樂是比較級,痛苦也是。
人常常不是因為本身富有、聰明、漂亮而獲得快樂,而是因為「比別人」更富有、更聰明、更漂亮而「感到快樂」;相對的,當我們正在承受痛苦時,如果看到旁人比我們更悲慘,反而會覺得自己沒那麼不幸,甚至因此覺得稍微安慰。
正因為人性裡有這樣的「比較級」,所以人有一種基本特質,喜歡創造自己的優越感――好用俯視大眾的角度講大道理,也不是想「啟示」甚麼,而是享受一種站在高處的自傲。這也是人類七原罪之首:傲慢。
對於這種傲慢的優越感,老子講了一個百谷王的故事,原文很有意思:
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,故能為百谷王。是以聖人欲上民,必以言下之;欲先民,必以身後之。
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,處前而民不害。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。以其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。
這段也是從「比較級」而來:江海所以能成「百谷王」,成為百川河流所匯集之處,乃是由於它處在「最低」的地方――因此,聖人想要領導人民,言辭反而最柔軟謙卑;想領導人民,要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人民的最末。這麼一來,有道的聖人,雖然地位居於人民之上,而人民並不感到負擔沉重,也不感到被剝奪,故天下的人民都樂意推戴。正因為聖人不與人民相爭,所以天下沒有人能和他相爭。
剛好跟由比較心帶來的傲慢相反,聖人和比較心的差別,是善用比較心,但卻守住比別人更低的點,守住謙下的態度、守住不爭的做法,反而「莫能與之爭」。
這個故事真有層次:通過「道」的理念,以「水」、「下」、「谷」來說明「不爭之德」。「不爭」是「無為」的表現,其實只是不去爭奪世俗的比較,也不去逃避人人厭惡的卑賤低微、挫折磨難。「不爭」的目的是為了「利萬物」――因為「不爭」,只能「處下」,拋卻了人人都想「爭」的「上」,反而最能成為最上層的「王」。
放下傲慢,不求最前面,反而能真正站在前面。
水:最無定質才是一種定質
《道德經》裡的水,是重要的比喻,老子說:
天下莫柔弱於水,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,此乃柔德;故柔之勝剛,弱之勝強堅。因其無有,故能入於無之間,由此可知不言之教、無為之益也。
世界上最柔的東西莫過於水,然而它卻能穿透最為堅硬的東西,沒有什麼能超過它,例如滴水穿石,這就是「柔德」所在。所以說弱能勝強,柔可克剛。不見其形的東西,可以進入到沒有縫隙的東西中去,由此我們知道了「不言」的教導、「無為」的好處。
「上善若水」這四個字,也出自於《老子》。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眾人之所惡,故幾於道。
最善者的品行,如同水一樣,可以滋養與造福萬物,卻不與萬物爭,因此老子以水比喻「道」,水無所不利、可以流淌到任何地方,滋養萬物,洗滌污淖,又能避高趨下,因此不會受到任何阻礙。處於深潭之中,表面清澈而平靜,但卻深不可測。源源不斷的流淌,去造福於萬物卻不求回報,才更近於道。
也就是說,做人應該要破除自我的限制,讓自己盡可能的彈性――有彈性的方式,就是放下我;如果只懂「利我」這件事,反而會讓我們走進困局。只有懂得「利它」,才會把幸福感反饋到我們身上。
知道自己是轉動時代巨輪的一份子,知道每一步的奔赴,都有值得尊敬的底蘊,才會像水一樣永遠腳踏實地,身上卻背著不停往前的風景,這是水的沉重,也是水的寬闊。
美:保持永遠還在創發的狀態
「美」這種感覺其實極不穩定,比分子還難捕捉,得(ㄉㄟˇ)天時、地利、人和。
老子說: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斯惡已。
既定的觀念都是因對立來相互生成的:天下人都知道了美之為美的原因,那麼醜也同時被定義出來了――舉例來說,我們舉行一個選美活動,需要為美制定標準,符合了就可以稱為美,那麼和這些標準相反的,就是醜了,所以老子說「斯惡已」――但制定者往往忽略了美是主觀感受,也霸凌了和我們自以為是截然相反的「另一種美」。
〈寒食帖〉就是一個範示,蘇軾的用筆、結字、行氣和構篇,完全不合一般的法度,簡直像一個沒學過書法的小孩在練字與塗鴉。如果以天下第一行書〈蘭亭集序〉對照,簡直不忍卒讀。
但書法評論家卻看到了蘇軾的創作性與超越性,揣摹其「意造本無法」,看到書法中「天真自在、反璞歸真」的特色,最堪玩味。
所以當「美」被定錨的同時,可能就失去了新創的空間,也失去了美的生命力。
相同的,「皆知善之為善,斯不善矣!」人們都知道了善之為善的內涵,同時和我們規範的善的相反也就確立下來;而當我們定義了有,同時也就定義了無;當我們定義了上,同時也就定義了下。這就是有無相生、難易相成、長短相形、高下相傾、前後相隨的根據。
聖人避開偏頗定義的方式,是「處無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」。
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,行不言之教,萬物作焉而不辭,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。
這段講述了「聖人無為」的具體內容。萬物作、而我不欲加以宰制,生養萬物但不將它視作我的私有之物,作為於萬物、但不恃有為而謀私利,對萬物有功勞而不居。所以「無為」二字我們不能理解為不為,因為生、為、功這三個方面就代表了聖人對於萬物的貢獻與功勞,有貢獻有功勞於萬物就是有所為於萬物,無為體現於生而不有、為而不恃、功而不居。聖人只求奉獻於萬物而不索取於萬物,不因為自己有功於萬物而謀私利爭地位。這才是無為。
就像隨時面對一株樹,它總是好看的不得了。四季變化流轉,樹貌也有不同風情,春華新發、滿樹翠綠、或是……,唯一相同的就只有美。
眾生只看到了表相上的定義,產生了傲慢與偏見。其實,存在即合理,本無好壞,一切只是自然存在的形態而已。在聖人眼裡,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正常的,自然的,無分別的。
綜觀三帖,也許老子真正想說的是:「限制常常是自以為的」――包含比較心帶來的優越感、包含固著自我帶來的痛苦、包含偏見和差別心。
沒有一片風景會稀鬆平常到該被我們忽視,其實世間萬物都以美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面前,即便我們只是一片積水,也能倒影一大爿風景。
另值得一提的是:老子教會我們的思考根本是去除執著,卻不是教我們只會捨棄,如果人生費心於什麼都學習捨棄的生活,反而造成執著於「捨棄」這件事,卻總是無法減輕真實的煩惱與妄念。
比起丟棄,《道德經》要的是對定見的反思,與反思後的圓融,懂得打破定見,才能真正看見,當格局打開,世界打開,方能優游於人生的功課,活出自在的人生。
黃承達 老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