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忠毅公逸事：活出未來的一種方式

天命，是做你熱愛並享受的事；天命是「開自己的花」，活出真正的自己――不但會讓你熱愛生命，自己的花還能美麗世界，還能結成果實，用另外一種方式活在未來，延續下去。
左光斗身處明代政治最黑暗的時期，為東廠廠獄陷害而死，但他能領受天命，對抗宿命，不但開出堅毅的花朵，還結出果實，讓精神延續，並且通過歷史活在未來。

也不得不讚美寫下〈左忠毅公逸事〉的方苞，真是左光斗的知音。深知左光斗的價值不在文學，而是如何延續他的生命。

破格拔擢史可法

左忠毅公，其實是左光斗死後被追封的諡號，他在萬曆三十五年（1607年）與楊漣同年進士，很快的當上監察御史，巡按京畿，上任不久便捉拿一批冒充官吏的奸黨惡人（詐騙集團），收繳假印七十多枚，拘押假官一百多人。此戰一戰成名，成為明末政治最被期待的政治明星之一。

方苞寫的逸事，自然不寫這些史載事蹟的舊帳，卻提另外一件破格拔擢史可法的事。

他對學政格外用心，不論晴雪，總在意人才拔擢之事。
有一天風雪正嚴寒，他帶領幾個騎馬的侍從，祕密外出巡訪，來到一座古寺。看見廂房內，有個書生趴在桌上睡著了，桌上放著剛寫好的文章草稿，看起來讀書非常認真勤奮。
左光斗讀過書生的文章之後，立即脫下貂皮大衣，蓋在那位書生身上，怕他著涼，幫他關上門，還特地問寺裡的和尚，才知道書生名字叫史可法。
左光斗不但愛才、惜才，更懂得為國舉才，到了考試當天時，小吏唱名，喊到史可法的名字，左光斗張大眼睛驚訝地注視著史可法。考卷一交上來，閱後，當面評定為第一等。
在當時東廠獨大擅權，要能真正舉才以對抗錯綜複雜的官官相護體系，只有這種破格的拔擢，才能讓真正的人才有機會被看見。

此外，左光斗還帶史可法到家裡拜見左夫人，並對夫人說：「我幾個兒子都很平庸，將來能繼承我志業的，只有這個學生了。」
打那以後，左光斗和史可法便建立了緊密的師生關係，甚至讓史可法住進府中，親自指點他學問。往往左光斗處理公事到深更半夜，還和史可法興高采烈地討論起政治、社會和學問，互相交流看法。

左光斗的天命在家國、在政事，活出天命的左光斗，總能熱血沸騰，同時，看到人才，愛才、惜才、與人才相處的方式，也讓左光斗覺得充滿希望――這應證了人只要活出自己的生命主題就好，其他的生命，會因你的生活而獲益更多。靈魂降臨來世界的目的，是可以發光，成為照亮他人的一束光。

廠獄裡的師徒深情

左光斗和楊漣一心一意想整頓朝政，但是明熹宗是個昏庸透頂的人。他寵信宦官魏忠賢，讓魏忠賢掌握特務機構東廠，便於管理朝政，而魏忠賢也憑借特權，結黨營私受賄，幹盡壞事。楊漣對閹黨的胡作非為非常氣憤，大膽上了一份奏章，揭發魏忠賢二十四條罪狀。左光斗也大力支持他。公元1625年，魏忠賢和閹黨們合力攻擊楊漣、左光斗是東林黨，捏造罪名，打進大牢，嚴刑逼供，認莫須有之罪。
這麼大的歷史事件，方苞仍很簡單的以「及左公下廠獄」交代，接著對兩人在獄中相見的情形，細細描寫：

左光斗被捕以後，史可法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。
他每天從早到晚，在牢門外轉來轉去，想找機會進去看望老師。可宦官們擔心事跡敗露，防範得十分嚴密，就算是左家的僕人也無法接近。史可法只能一天到晚，在監獄外張望、打探消息。過了好一陣子，聽說左公受到炮烙的酷刑，生命垂危；史可法拿了五十兩銀子，哭著哀求獄卒幫忙，獄卒感動因而決定鋌而走險，幫他一把。

有一天，獄卒叫史可法換上破衣草鞋，背上籮筐、拿著長夾，偽裝成打掃清潔的人，然後引導他進入監獄。到了獄中，只見左光斗靠著牆而坐，整張臉焦爛到無法辨識，左膝以下筋骨完全脫落。史可法向前跪了下來，抱住左先生膝蓋低聲地哭泣。
左光斗聽出是史可法的聲音，但眼睛卻睜不開，於是用力舉起手臂，用手指撥開眼眶，露出像火炬一般的目光，憤怒地說：「蠢材！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啊？你竟然敢來！國家局勢已經敗壞到如此地步，我已經沒救了，你還罔顧自己性命，不明白國家存亡才是大事，冒險前來，天下事還能靠誰來支撐？再不趕快走，不必等到奸賊設計陷害你，我現在就立刻擊殺你！」
說著便摸地上的刑具，作勢投擊。史可法閉口不敢出聲，快步走了出去。後來常流著淚向人提起這件事，說：「我老師的心腸像鐵石打造的一樣！」

當史可法，深深的注視著老師奮臂撥眥的眼睛，感覺到了他的靈魂，並從中理解老師憤怒的意味深長：他置個人生命於度外，更在意史可法的安危，因而憤怒地想速速趕他出去，左光斗完全知道這是最後一面，卻根本來不及交代遺言，只相信史可法明白老師的期許，還有他對國家的熱情，希望史可法延續下去。

生活在靈魂目標軌跡上的人，即便是因宿命痛苦至極，也會對天命認真，轉化為機會和指引，將使命轉向護衛史可法的生命，使得自己人生軌跡裡，無縫的接軌上了史可法的。

用燃燒靈魂的火把傳薪

這時史可法的靈魂邁向一個新型態，不再執著於拯救老師，而是延續這個知命又愛才的左公志業，開啟了一個志在家國的新模式。

時間來到明思宗崇禎末年，流寇張獻忠在湖北蘄春、黃岡，以及安徽潛山、桐城一帶出沒流竄，史可法奉命守備抵抗。每次一有警報，往往好幾個月不入營帳睡覺――他讓將士們輪流休息，自己卻坐在帳幕外邊，挑選十名健壯的士兵，兩人一組輪班蹲坐著，自己則背靠著這兩人席地而坐。每過一更，便換班。在寒冷的夜晚，每次站起來，戰袍一抖動，盔甲上結凍的冰霜紛紛散落，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這樣換班式的休息，其實不能真正休息，但史可法卻堅不可摧，非常順利的抵禦流寇。

可法的硬漢風骨，呼應了左光斗在獄中堅韌的情景；又映襯了左公當年脫下外套，覆蓋在趴睡的史可法身上的溫柔。就是這樣靈魂軌跡的相合，成就了一段絕美的逸事。

文末，方苞點出史可法的：「吾上恐負朝廷，下恐負吾師！」那個恐，其實是負擔的重量，踏實了史可法的生命，在左光斗後，成為國家更重要、更突出的大家。
方苞寫這裡，並不是岔開題目，而是確實認真了解，左光斗的生命已經傳給了史可法，在史可法為了國家盡忠職守時，他的靈魂，疊加的，就是左光斗的延續。

活出未來的方式是承接天命

原來所有在左光斗生命中發生的事都有目的的。實際上，我們越與自己的使命一致，就越能感受到周遭生命的目的性。天命的巧合，是會發現某人、某事剛好是應天命的要求而來，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，剛好出現機緣，進入了生活，並且水到渠成。
這些自然而然發生又巧合的事件，像是在古廟中，左光斗必然遇見史可法，其實是天命暗示著更深層的目的，讓我們繼續活在靈魂軌跡上的一種鼓勵和支持。所以未來是甚麼呢？未來並非深不可知的變數，而是意志的真正延續。

理解天命的意志，順服於此，便能活出未來，像左光斗、像史可法……像所有領受的人，活出當下之外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