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清代著名詩人、散文家、美食家的才子袁枚(1716~1797),在短篇小說集《新齊諧》(原名《子不語》)中以詼諧筆法,藉由怪異故事書寫世間百態,寄託寓意。其〈不倒翁〉敘述一個書生在旅店中遇到一群小矮怪,他不僅不害怕,反而戲弄他們,令人莞爾。
不平靜的旅店
有個蔣姓書生欲前往外地辦事,晚上投宿在旅店。他瞧見店家西側有一座閣樓,環境看起來既清幽又乾淨,便拿著行李想要入住。店主笑著提醒他說:「你的膽子夠大嗎?這座樓可不怎麼平靜唷!」蔣生語氣堅定地說:「當然有膽!」說完撲通撲通上樓了!
夜間非常寂靜,蔣生獨自倚窗點著蠟燭看書。到了深夜,隱約聽到屋外傳來有人用竹桶打水,發出潑啦潑啦的聲音。他好奇打開房門,忽然有一團黑影閃過眼前,定睛一看,是個身高才三寸,亦即十公分左右,穿著青衣頭戴黑帽,看似差役打扮的小矮人,用斜眼瞪著蔣生。蔣生看他面露兇光,於是大聲斥喝,他才離開。
小人國的官威排場

不一會兒,有一群小矮人從牆縫中抬著一個官員趾高氣昂走進來,體型同樣都是三吋左右,那隨行排開的旗幟車馬俱全,卻也只有綠豆般大小而已。
那個官鬼頭戴著烏紗帽,威風凜凜,指著蔣生大罵說:「你是何人?豈敢入侵我的地盤!」然而他的聲音就像蟲鳴一般細弱,蔣生笑出聲音來,完全不怕。
官鬼看蔣生不把他放在眼裡,生氣地用手大力拍打地面,指揮隨從們捉拿蔣生。這些小矮人合力拽著蔣生的鞋襪,想將他扳倒,可惜因為體型差異過大,即便費盡全力,蔣生仍然不動如山。
官鬼嫌棄隨從無能,便想自己動手,他大步奔向蔣生。蔣生見狀伸出右手,用二根手指頭就輕易地將官員捏在手裡,再放在桌上睜大眼睛細看。竟然是市場賣的小不倒翁,嘻皮笑臉,搖搖晃晃。可笑的是還搖晃過度,不慎撲倒在地露出底部,發覺只是泥塊捏造的玩具而已。
潰逃的小人
隨從在一旁見狀驚恐萬分,紛紛跪在地上叩拜求饒,請蔣生將主人還給他們。蔣生開玩笑說:「可以呀,不過你們要拿貴重物品來贖回。」小矮人答應了。接著就聽見牆裡發出嗡嗡的聲音,小矮人果真搬來各色物品,有四個人合力搬來一隻頭釵、又有兩個人扛進一隻髮簪。
不一會兒工夫,金銀首飾擺滿一地。蔣生將不倒翁扔還給小矮人。不倒翁馬上又變得和當初一樣,活動起來,只是隊伍已不再整齊,並馬上狼狽竄逃。
隔日一早,店主突然大叫「有賊啊!」蔣生好奇探看究竟,才知昨晚小矮人用來贖回官鬼的金銀首飾,竟是從店主人那兒所竊取的呀!
「不倒翁」虛張聲勢,一推就倒

烏紗玉帶儼然官,此翁原來泥半團;忽然將你來打碎,通身上下無心肝。
――徐渭〈不倒翁〉詩
袁枚幽默諷刺現實社會中的官場文化,〈不倒翁〉的「官鬼」最終竟只是個泥塑偶像,有意點破權威的不堪以及人們盲目崇拜權力;而鬼怪的世界也映照出人間的貪婪、欺瞞與迷信,顯示人類的行為和鬼神其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。
故事中的不倒翁,既細小卑微又無自知之明,有人認為在影射清代州縣衙門官員,身著官服頭戴烏紗帽,盤據一方,卻只會虛張聲勢,實際上是不堪一擊、不具真才實學的偷盜之徒,別人用手一捏,便輕而易舉被擊敗。其實世間萬物各具形態,巨者細者都可以各安其生;人也一樣,各有角色,應當互助共好,然而卻有蠻橫霸道者,作威作福、恃強淩弱,最後才發現只是個自不量力的不倒翁,淪為笑柄。
唐代酒席間行酒令的勸酒工具「捕醉仙」就是一種不倒翁。飲酒時,眾人將它放置在桌子中間,由大家輪流轉動,當停下來時,捕醉仙指向的人就得飲酒。後人加以改造,設計成頭戴烏紗帽、身着官袍的不倒翁造型。
另外值得一提的是,和袁枚大約同時的英國諷刺作家強納森.史威夫特(Jonathan Swift ,1667~1745)也曾寫作著名小說《格列佛遊記》,同樣借「小人國」來反映英國社會種種醜惡的權力鬥爭、宗教衝突等現象,中西文學頗有共通之處。
商瑈 博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