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深山古剎,靜夜裡的一陣叩門聲,似乎是許多志怪小說、鄉野奇談的典型開場。古來那麼多的文人創作,都以這場景作為起手式似的拉開故事的序幕。而說故事能手蒲松齡的《聊齋誌異》中也有這麼一個夜半叩門的故事……
巧笑倩兮而來
有位名叫于璟的書生,在益都的醴泉寺借宿讀書。一天夜晚,正當他翻閱著書卷,低聲誦讀時,突然有一位女子出現在窗外,揚聲說道:「于相公真是勤於讀書啊!」

于璟心想:夜半時分的深山古剎,怎麼會有女子出現呢?正在疑惑尋思之際,那位女子卻已推開門扉,輕移蓮步走了進來。
于璟驚訝得坐不住了,連忙起身抬眼望去。只見這女子身姿婉約,身上一襲翠綠長裙更是將她的儀態襯得無比曼妙。
于璟心底雪亮,知道這女子肯定並非人類,便詢問她從何所來、又是哪裡人士?女子眼眸似水流轉,淺笑道:「公子看我這副柔弱的姿態,肯定沒辦法咬人、吃人,那又何必白費氣力追問我的來歷呢?」于璟看著她朱脣輕啟,巧笑倩兮的笑靨,心中驀然一動,什麼人鬼殊途之談早已拋諸腦後。兩人相談甚歡,直至夜幕深沉,女子便順理成章的留宿房中。待她輕解羅衫,露出纖細不盈握的柳腰,更是讓于璟看直了眼。就這樣,女子直到天將亮時才翩然離去,此後更是夜夜與他相會。
淺斟低唱的危機
一天晚上,兩人斟酒對飲,綠衣女子談論起音律時有精妙見地。于璟提議:「妳的聲音嬌柔輕細,倘若唱起曲子來,肯定能教人銷魂啊!」
女子笑道:「要真是如此的話,我可就不敢唱了,恐怕將公子的魂給消散了。」經不起于璟再三的請求,女子輕嘆了一口氣,說道:「我並非吝惜自己的歌聲,只是擔心被別人聽見了。若是公子一定要我唱的話,那我就獻醜一曲,但也只能輕聲歌唱。」說罷,便以纖細的蓮足輕點著床板做節拍,輕聲唱著:「樹上傳來鳥兒的鳴叫聲,寬慰了我夜半時分的心緒。晨曦來臨前的露珠沾濕我的繡花鞋也無妨,我只心疼獨留郎君枕畔寂寞。」
女子的歌聲如蠅振翅般的細不可察,聲量恰好僅足以辨識唱詞。然而,只要凝神靜聽,便能聽見她的歌聲宛轉,細膩之處圓滑潤耳,輕快之處有如擊節,簡直是撼人心魂的動聽。一曲唱畢,女子隨即打開門向外窺視,神色略顯緊張地說道:「我擔心窗外若有人,會被聽見的。」說完,忙不迭地出房察看,繞了屋子一圈才回來。
于璟問道:「妳為何有此疑慮,又如此害怕呢?」女子訕笑著說:「俗話說得好:『偷生鬼子常畏人。』應該就是在說我吧!」即便到了兩人就寢的時間,女子仍不時警覺的東張西望,神色也顯得悶悶不樂。
不一會兒,她驀地說道:「我和公子的緣分應該就此結束了。」于璟急忙問她為何突出此言?女子神色黯然地說道:「我的心不知怎的蹦蹦亂跳,感覺好像我的福氣已經衰竭用盡了。」
于璟自是一番好言寬慰:「心跳、眼皮跳都是正常現象,妳怎麼突然這麼說呢?快別胡思亂想了。」女子聽了,心情稍微愉悅起來,便又如同往常一般地和于璟親密纏綿。
不安,來自預感的分離
待到天將亮時,女子如同往常一般穿妥衣裳,走下床榻。手指才剛碰觸到門板,卻又突然轉過身來,遲疑的來回走了幾步,顯得相當不安。
她說:「不知怎的,我總覺得忐忑不安,心裡有點膽怯。請否請公子護送我出門呢?」
于璟於是起身披衣,送女子走到門外。女子握著于璟的手指,彷彿溺水之人緊緊抓住浮板一般,悄聲說道:「勞煩公子就站在此處目送著我,待我越牆離去後,您再回房。」
于璟看著她我見猶憐的怯弱神情,心有不忍,自是柔聲應諾,目光如絲般牽絆著她的身影,目送她一路向外走去,轉過房廊,直至再也望不見。
正當他抬腳準備轉身回房時,突然聽見女子急切的呼叫聲,他腳步一頓,彷彿有什麼厄運讖言即將成真似的心頭一陣亂顫,隨即不假思索地往呼號聲的來處疾奔而去。怪的是,再怎麼四處探看,都沒見著女子的身影。再側耳細聽,發現聲音竟是從屋簷間傳來。于璟抬起頭來,凝神細視,這才看見一隻大如彈丸的蜘蛛攫著一個不知名的東西,而哀鳴聲似乎正是由此而來,且聲音越聽越是淒切。
一別殊途,兩忘於江湖

于璟見狀,立刻拂破蜘蛛網,救下那在蜘蛛絲的緊縛下輕顫著薄翼的東西,仔細去除上頭纏縛的蜘蛛絲,原來是一隻已然奄奄一息的綠色小蜂。
于璟將這隻小綠蜂捧在手心,帶回房間,輕輕放置在案頭上。過了一會兒,那隻小綠蜂甦醒過來,以緩慢的速度動了動微小的身軀。
那瞬間,于璟有了一種錯覺,彷彿看見綠衣女子如往常一般蓮步輕移的婀娜身姿。那隻小綠蜂緩緩爬上案頭的硯台,以殉身般的姿態投入濃墨之中,將身軀蘸滿了墨汁,再伏身貼在桌面上緩緩移動。細看牠帶墨的細小身軀側勒努趯的款擺,竟是一筆一畫寫出了一個「謝」字!
小綠蜂寫完字後,拍動牠染墨的薄翼,行動顯得有些困難。再一會兒,牠便款款飛過窗櫺,往外頭將亮未亮的濛濛晨霧飛去。
自此,夜裡再無綠衣女子叩門而入,再也聽不到那令人銷魂的細柔聲響。于璟心底雪亮,知道或許是彼此塵緣已盡,就讓這抹綠意偶爾蕩漾在夜半寂靜的寂寞裡吧。
志怪小說如《聊齋誌異》裡,關於書生與女鬼、精怪相遇、纏綿的故事著實不少,場景通常都是在深山古剎、荒郊野店的夜裡,突有絕色佳人叩門登室,自薦枕席。而門內的書生通常也是來者不拒。
有的人明知對方非我族類,但美色當前,軟香在懷,也顧不了色字頭上的那把刀。有的人或許心生疑竇,無奈情愫已生,也無法斷然斬斷情絲,就此一別殊途。也或許,這些故事其實含蓄的反映了古時的某種社會現狀。在朗朗白日裡,那些被仁義禮智壓抑綑綁著的人的本能、本性,藉由夜色的掩護,故事的文飾,以萍水相逢的奇遇悄然釋放那些不可言說的慾念,也輾轉於人們的街談巷議中,替平凡的生活平添異趣。
林佳儒 老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