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的開頭雖然有點老套──京城名妓愛上官二代
唐代有個叫李甲的官二代,靠著父親捐贈巨資讓他走捷徑成為國子監的學生,來到京城。李甲向來有公子習氣,與同鄉監生柳遇春常常前往宮廷中演出樂舞的「教坊」玩樂,看上了一個才貌雙全的官妓杜十娘。
杜十娘美若天仙,十九歲,在教坊已經待了七年,京城的王孫公子為她傾家蕩產的不知其數。而李甲年少風流,初見杜十娘便深深迷戀她的丰采美貌,十娘見李甲面龐俊俏,殷勤浪漫,出手又大方,也動了真情,兩人情投意合。
十娘因見老鴇貪財無義,早有從良計畫,如今遇見李公子,決定託付終身。兩人朝歡暮樂,終日相守,還立下海誓山盟,許諾一生。李甲剛開始撒錢大方,老鴇奉承不暇,一年後千金散盡,老鴇開始感到不滿。而李甲父親在家聽到兒子沉迷妓院,多次寫信催促回家,但他迷戀美色,不斷找藉口推延,後來聽說父親動怒,越發不敢回去。
開價三百兩才願意讓她走
杜十娘是真心愛著李甲,即便他已床頭金盡,也堅定不移。
老鴇眼見搖錢樹被李甲霸佔,別的富家巨室聞名上門,求一見而不可得,決定出手趕人。
她試著說服十娘打發李甲離開,十娘根本不聽。她轉而對李甲冷嘲熱諷,想激怒他回家。豈知李甲個性溫和,總是彬彬有禮回話,繼續留宿。老鴇使出強硬手段,故意當著兩人的面,斥責十娘:「我們藝妓吃客穿客,前門送舊,後門迎新,門庭若市,錢帛如堆。自從李郎在此,別說新客,連老主顧都斷了,分明接了個老鍾馗,連小鬼也沒得上門,現在我們一家都要斷炊了,成何體統!」
杜十娘被罵,心有不甘回話:「人家李公子也不是空手上門的,也曾花過大錢。」老鴇說:「簡直鬼話!別人家養女兒,都是搖錢樹,日進斗金,只有我這個倒楣鬼,養了個白眼狼,還要倒貼替你白白養著窮漢!若他有錢,讓他幫妳贖身啊!妳早早出戶,我養別的丫頭過活。」
十娘一聽不禁心喜:「媽媽,這話可當真?」老鴇早知李甲錢財耗盡,肯定拿不出錢,虛應道:「老娘從不說謊,絕對當真!」十娘馬上追問:「娘,妳要他拿多少錢替我贖身?」老鴇說:「若是別人,至少一千兩,可憐那窮漢出不起,只要他能拿出三百兩,我就放人。不過條件是必須在三日內湊齊,一手交錢,一手接人。若三天過後還拿不出錢,我就把他掃地出門,別怪我狠心。」十娘也知李郎財務困難,向老鴇求情可以寬延十天嗎?老鴇心想,這窮漢就算給他一百天,也拿不出錢,就答應寬限十天。
為了愛情,名妓幫自己贖身
當晚,十娘與李郎在枕邊商議如何湊足三百兩?討論後李郎決定明日動身,向親朋好友藉口要借回家的盤纏,希望能湊到三百兩。豈料李甲的友人,早知道他迷戀煙花,怕他又拿去填無底洞,個個不肯資助。
李甲一連奔走了三天,分毫無獲,也不敢回去見十娘,無處投宿,只好跑到同鄉柳監生寓所求他收留。柳生看他愁容滿面,問其來由。李甲將整個事情經過說了一遍,柳生聽完搖頭說:「只要三百兩﹖不可能!杜十娘是京城第一名妓,沒有千金聘禮,老鴇不可能放人!我猜想是老鴇怪你白白占住十娘,也知道你無處告借,故意讓你知難而退的逐客之計。你要三思,別被騙了。我建議你不如就此收手,離開十娘。」
李甲聽後,覺得有理,但心中仍割捨不下,隔天繼續四處借錢,晚上借宿柳生寓所。六天過去了,十娘都等不到李郎的消息,十分緊張,就讓人出去打探一下。果真遇見李甲在街上亂走,把他拉著回來。李郎見了十娘,只會流淚,不知如何回應。十娘覺得不可思議,出去六天空手而回,也太遜了吧!但不忍苛責,吩咐旁人這事別讓老鴇知道,並自備酒菜,兩人歡飲。睡到半夜,十娘對李甲說:「如果真的無法湊到三百兩,我們的事,你有何打算﹖」李甲又是流淚,沒有回答。十娘溫柔的說:「我的被褥中,藏了碎銀一百五十兩,這是我的私房錢,你先拿去。剩下一百五十兩,你再想辦法。只剩下四天,切勿遲誤!」
十娘起身把銀子交給李郎,讓書僮抱著一起離開,直奔柳遇春住處,他把晚上的事情又跟柳生說了一遍。柳生不敢相信,青樓女子如此有情有義,也憐惜十娘的真心,決定幫他一起籌錢,三天就湊足了一百五十兩。李甲拿了三百兩銀子,歡天喜地來見十娘。隔天早晨,十娘讓李郎備車,準備一起離開。李郎面有難色,因為沒錢租車。十娘早預料到會是如此,趕緊拿出昨天跟姊妹借得的二十兩,請他趕快去辦。
姊妹淚眼送杜十娘離開
這時,老鴇敲門進來仰著頭說:「今日就是第十天了!錢呢?」李郎把三百兩放在桌上。老鴇臉色大變,馬上毀棄承諾,不讓十娘離去。杜十娘語帶威脅說:「我在這裡七年,幫你賺進白銀千萬。你答應李郎拿出三百兩就讓我從良,如今說話不算話。那我就請李郎拿著三百兩離開,然後自盡,讓妳人財兩失!該怎麼做?你自己決定。」老鴇無言以對,只好悻悻然拿了銀子,心有不甘、還不忘酸她:「你最好能幸福一輩子!對了,你平時穿戴的衣飾都是我買的,一件也別想帶走,你就淨身出戶吧。」說完便將李甲和十娘推出房門,叫人把門鎖上,拿掃把將二人趕出院門。十娘十分善良,回頭拜了老鴇兩拜,李郎也作了一揖,默默離去。
十娘起床後還來不及梳洗就被趕出家門,十分狼狽,先到謝月朗與徐素素姊妹家梳洗以及告別。姊妹們拿出翠鈿金釧,瑤簪寶珥、錦襖花裙、鸞帶繡履,把杜十娘裝扮得煥然一新,並且備酒為她慶賀,隔天依依不捨相擁淚別。
十娘問李郎,我們何處安身?李郎說:「我父親怒氣未消,若知我娶妓而歸,必定更加生氣,我們暫時不要回去。我來想想哪裡可以落腳。」十娘說:「父子天性,豈能終絕?我們先回江南你家附近租房,你一人回去請罪,再求親友幫忙求情,等他答應了,再來接我,這樣可好?」李郎認為可行,整頓行裝,一起去告謝恩人柳生,住了幾日,選擇吉日出發。臨行之際,只見謝月朗與徐素素拉眾姊妹來送行,月朗還送了一個文具箱,用鎖封住,說是眾姊妹的心意。十娘沒打開看,也沒拒絕,再次淚別互道珍重。
李甲把身上所有的錢掏出,只夠兩人搭船回家,窮得連吃飯都有問題。正當愁悶間,十娘說:「郎君不必擔憂。眾姊妹們送給我的禮物,應該可以應急。」於是取來鑰匙開箱,李郎在旁,自覺慚愧,也不敢窺探箱中虛實。只見十娘在箱裡取出一個紅色絹袋,放於桌上,請郎君打開來看。」李郎拿在手中,覺得有些重量,打開一看,全是白銀,整整五十兩。十娘乃將箱子再次鎖上,回頭對著李郎說:「有姊妹們的情義相助,我們的生活費你可以不必擔心。」李郎且驚且喜,痛哭流涕。
偶遇鄰船富二代,設計買了一代名妓
時值寒冬,兩人坐在船頭交杯飲酒。李郎一時興起,請十娘高歌一曲,十娘取扇按拍,歌聲動人。此時鄰船有個叫孫富的少年,是個富二代,生性風流,喜歡上青樓買春。聽到如此悅耳的歌聲,又是京城官妓唱腔,豈可放過美人?這時候,恰巧冬雪交加,船被大雪所阻,無法移動。孫富便命人把船靠近十娘行舟,戴著貂帽狐裘,推窗假裝看雪。他窺見十娘梳洗完畢,纖纖玉手揭起船邊短簾,舉手投足竟是國色天香,一時魂搖心蕩,故意吟詩想引起鄰船注意。李甲果然中計,探頭來看,兩人開始攀談,一見如故。孫富提議船上無聊,邀請李甲上岸到酒肆喝酒。二人賞雪飲酒,先說些客套話,漸漸談到尋花問柳之事,志同道合,一拍即合。李甲也沒有戒心,把他和十娘的事細述了一遍,藉以炫耀。孫富久聞京城名妓杜十娘的名氣,故意問李甲:「你可是官宦世家,娶妓女進門,你父親會同意嗎?」這一問戳中李甲痛處,回答自己也正為此事煩惱。孫富故意追問,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十娘?李甲又將心中的規劃全盤說出。
孫富不懷好意說:「我們雖然剛認識,但是交淺言深,我覺得你的計劃行不通。你想想看,令尊身分尊貴,豈容你娶妓為妻﹖況且親友也都要迎合令尊,就算你去相求,也會拒絕,不願幫你求情。如此一來,你進不能和睦家庭,退無法安頓十娘,絕非長久之計。加上你身上沒錢,根本寸步難行!」身上沒錢這件事,再次戳中李甲痛處,不覺點頭稱是。孫富試圖挑撥離間說,煙花女子水性楊花,她既然是京城名妓,一定相識滿天下。說不定她跟舊恩客有約,故意借你之力,把她帶來這裡,等待時機會合。李甲堅定回答,這不可能。孫富馬上又說:「江南子弟最輕薄,你若獨留十娘一人居住,難保她不會被引誘偷情。更何況若你今日為妓而棄家,想必會淪為他人笑柄,一輩子抬不起頭。」
李甲聽完,開始茫然動搖,沉思了一會兒,請教孫富有何高明之見﹖孫富心中竊笑,挑眉說:「我有一計!令尊生氣的是你迷花戀柳,揮金如土,改日會傾家蕩產,無法繼承家業。如果你願意放棄十娘,我可以送你一千金,你將這些錢拿回家送給令尊,告訴他你在京城開館授徒未曾揮霍,尊大人必然相信。從此家庭和睦,轉禍為福,結局圓滿。」
李甲向來沒有主意,竟然就被說服了!回到船上,杜十娘在舟中擺設酒果,想與他小酌,看他回來臉色不好,也沒多問,李郎一言不發,竟自上牀睡了。十娘一邊收拾杯盤,一邊為李郎解衣脫鞋,再三追問到底發生甚麼事?李郎始終不願開口。半夜,李郎醒來,深深嘆了一口氣,抱著十娘痛哭。十娘輕輕撫慰他:「我們歷盡千辛萬苦才有今日,即將苦盡甘來應該高興,為何反而悲傷?夫婦之間,生死與共,有事別放在心上,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。」
李郎一再被逼問,只好含淚告訴他孫富的妙計。十娘聽完心如刀割說:「你竟然聽信一個陌生人的話,就想跟我恩斷義絕!還要以千金把我賣給他?」說完淚如雨下,放開雙手,冷笑一聲說:「孫富,真是大英雄啊!那一千金在那裡?」李郎說:「你還沒同意,錢我沒收。」十娘說:「你明早快快去收下吧,千萬別錯失良機!但千金鉅款,你務必點交清楚,我才會上他的船,以免被騙了。」
紅顏薄命,到底還是遇到了渣男
隔日清晨,十娘起身梳妝打扮得極其華豔,光彩照人。雙方將白銀一千兩點交完畢,十娘讓人把姊妹送他的箱子抬到船頭。
她開鎖抽出百寶箱第一層,原來箱子是她攢錢多年,私下寄放在姊妹處的。只見其中翠羽明璫,瑤簪寶珥,約值數百金。十娘拿起後投入江中。接著再抽第二層,是玉簫金管,約值數千金。再抽一層,盡是古玉紫金玩器……,也值數千金,十娘全數投入江中。
岸上的圍觀群眾,齊聲大喊:「可惜,可惜啊!」
最後一層是個盒子,內有大顆夜明珠、祖母綠、貓眼石,奇珍異寶,價值連城。十娘正想投入江中,此時李甲後悔莫及,抱著十娘痛哭,那孫富也來勸阻。
十娘推開李甲,向孫富罵道:「我與李郎歷經萬苦走到今日,你只因一人姦淫邪念,破人姻緣,斷人恩愛,我死後一定回來報仇,讓你永無寧日!」又對李甲說:「我本來想將價值千萬的積蓄,讓你帶回家送給父母,希望他們憐憫,成全我們。豈料你竟辜負我一片真心,今天我當眾開箱,讓大家知道孫富給你的區區千金,對我來說連個零頭都不到。只怪我命不好,十二歲就被賣入風塵,受盡屈辱,好不容易脫身從良,又馬上被你拋棄。今天請眾人為我作證,就是這個負心漢,讓我對人生絕望!」岸邊群眾無不唾罵李甲負心薄倖。李甲又羞又愧,奔向船頭向十娘磕頭懺悔,十娘心意已決,抱著寶盒向江心一跳。眾人急呼撈救,可惜波濤滾滾,杳無蹤影,一個如花似玉的名姬,就這麼葬於江魚之腹。被十娘投入江中的,不僅是珠寶和自己,更是她滿滿的愛與恨啊……
旁觀之人全都咬牙切齒,追打李甲和那孫富。慌得李、孫二人,分途逃走。
李甲後來終日愧悔,心中抑鬱,竟終生瘋癲。而孫富則從此之後總是看見杜十娘在旁詬罵,半年後奄奄而逝。
至於曾經幫忙籌錢贖身的柳遇春,某日在江邊散步,撿到一個盒子,裡面裝有夜明珠等無價珍寶,留於牀頭把玩。晚上夢見十娘從江中走來,表示小盒子是報答她相助贖身之恩,說完就消失了……
故事改寫自《警世通言》的〈杜十娘怒沉百寶箱〉。小說中的妓女杜十娘原以為找到了愛情,卻不意還是遇到了渣男……
商瑈 博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