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中常常會從國外工作親友的談話中聽到:「吃不慣這裡的食物」、「好懷念臺灣的美食哦!」「要是現在有一杯珍珠奶茶就好了。」而即使在臺灣,也普遍存在著飲食戰南北的現象,比如到了端午節南北部粽的話題就會應景的被提出來討論,而飲食趨向也有所謂的「南甜北鹹」之說。在在反映了食物之於人的口腹之欲外,更從飲食的慣習標示著人地關係間的身分座標。特別是對於離鄉背井的人來說,在時間、空間的不斷流逝與位移下,家鄉味的情懷成爲了自我家園圖景的心靈勾勒,因「味」的思念在在的呼喚「我來自何方」;因「味」的滿足,肯定了「我是誰」。
家園圖景的營構:謝肇淛的〈謝邢子愿侍御惠銀魚〉
野人生長閩海曲,愛噉海鮮勝噉肉。就中銀魚稱最強,膩如截肪白如玉。
年來作吏向東方,無復餘甘齒頰傍。空披食譜思染指,坐對盤餐憶故鄉。
去歲東巡渤海側,忽見此魚如舊識。今年得君遠相餉,頓令俎爨生顏色。
筠籠冰合凍不腥,雪片參差玉筯橫。霜刀飛作銀絲膾,香韭和成錦帶羹。
使君大嚼醉且舞,報君金錯那足數。何時縮地返江南?與君同噉江瑤柱。
銀魚,又稱作水晶魚,以剔透晶亮的形體聞名,其料理的方式多樣,可鮮食,也可入羹湯、油炸,是中國沿岸頗為常見的食材。地籍福建的明代詩人謝肇淛(ㄓㄜˋ)自登科進士後便隨官職調赴各地,因此當友人邢侗贈其銀魚時,念滋久矣的家鄉味遂油然而生。
銀魚,最強海味!
詩人首句便自報家門,以「野人生長閩海曲」點出自己生長在閩地沿海一帶,在環境近海的人地背景下,海鮮誠然為當地居民日常料理的主要食材,而詩人的飲食慣習與好尚也就自然地趨向於「愛噉海鮮勝噉肉」了。熱愛海鮮的謝肇淛在明言自己愛吃海鮮後,更從自身靠海、吃海的經驗背景,點出了身形滑潤而顏色剔透的「銀魚」,是所有海鮮中的「最強」者。銀魚的最強,其實也就是詩人的最愛,然從詩人層層比較的敘述中可知,銀魚的最強並非出於詩人的盲目,而是經過了「如截肪」、「如玉」的品鑑下所給予的肯定,而這份對於銀魚細膩品味的經驗感,也成了詩人日後念念不忘的家鄉味了。
因此,當詩人離鄉背井隨著官職任調湖州、南京、雲南與廣西等非沿海的區域,使得飲食方式、習慣在被動改變後的食之無味,都在在的勾起了詩人對於家鄉味的思念,甚至到了「空披食譜」幻想自己吃起家鄉海味,以消解現實當下「無復餘甘」的苦悶心情。詩人對於「味」的心心念念,其實也就將家鄉的思念凝縮、轉化成味的方式記憶與保存下來,而得以不斷的被刺激與召喚。是以不管是自己因「東巡渤海」的偶見,又或友人邢侗的「遠贈」銀魚,都令謝肇淛的思鄉情懷得到了稍稍的安頓,特別是從本來僅能「空披食譜」的幻想「染指」,到友人贈銀魚後的大展廚藝而使「俎爨生顏色」,足見詩人因家鄉味的滿足下心情的激越與張揚。
詩人對於銀魚料理方式的不假思索,或蒸食,或冷盤,或切片,或燴羹等,都清楚的標誌與彰顯詩人「我來自何方」與「我是誰」的家鄉意識,因為是自己的「最強」,自然處理起來得心應手,絲豪不費工夫。贈魚、縮地:回家之路的想像
謝肇淛思鄉之苦的得以稍稍獲得安頓,實有賴於邢侗贈魚之舉,因此詩人不僅以佳餚與友人共享這份心繫久矣的家鄉味,更誇張的向友人表示再多的金錢都不足以回報朋友的「友情贊助」。
詩人對故鄉的繫念不僅於此,更再酒意漸興下有了「縮地返江南」的妄想,希望自己能夠練就縮地之術,如此便能夠收縮土地,立刻回到自己土生土長的江南沿岸,一旦家鄉味的思念湧上心頭時,則不再需要大費周章的賴友人「千里遠贈」,而是隨時都能夠與友人秒回江南,噉盡江瑤柱等干貝海味。
惦記、印記:家鄉味的象徵符碼
詩人酒後的狂言狂語,其實正是其思鄉情懷的真情吐露,因為官職身分的不自由,回家之於詩人成了一件最困難的事情,而對家鄉味的惦記則是詩人自我身分認同的印記,亦即不管到何處任調不僅不會改易「我是誰」的鄉土意識,反而更昭顯、揭明「野人生長閩海曲」的自我本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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