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家的天人觀(一)

什麼是合理的天道與人道關係?人生天地間,應該如何才能安心自在、俯仰自得?人生難免天、人交戰的時刻,有時也會徘徊於「立命/命限」間的辯證拉扯。「以人為鏡,可以明得失」,面對天人關係的「大哉問」,我們可以借鑒古聖先賢的智慧,希望能在紛紜多歧的人生路上得到光明指引。

什麼是合理的天道與人道關係?人生天地間,如何才能安心自在地俯仰自得

人生難免天、人交戰的時刻,有時也會徘徊於「立命/命限」間的辯證拉扯;前方橫無際涯、後路峭壁斷崖,渺小的個人要如何正確選擇?縱有理性的把持,豈無感性之痛?司馬遷自述撰作《史記》除了「成一家之言」外,更高層次的目標是「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」,想要找尋宇宙一切興衰變化的關鍵、探究天人分際的那條分界線。


 人是宇宙的一部分,整體宇宙和諧了,個人才能安居樂業。
雖說天道遠、人事近,其實從大處言,凡如水、土、空氣,
或是氣候變遷、疫病流行等,都會讓人不得安寧。

從小處說,在人生每個轉彎處的路口,在面對無法預知的未來,
要怎樣做出兼及物我、不會傷天害理或害人害己的抉擇?
要如何步步為營、貢獻一己之力,才能實現文明與資源永續的理想,
進使自然宇宙生生不息?在在考驗著我們的道德與智慧。

身在宇宙天道中,理想與現實應該如何抉擇?我們要付出多少努力?該如何努力?

「以古為鏡,可以知興替;以人為鏡,可以明得失」面對天人關係的「大哉問」,我們也不妨借鑒古聖先賢的智慧,希望在紛紜多歧的人生路上,能得到照亮未來的光明指引。下文將從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與《中庸》等經典中,汲取古聖先賢可以適用於今日、跨越古今的睿智,看他們在面對人生困境時,如何度過難關並堅持理想?如何與讀者對話以勸諭世人?以提供人生參考。

儒家的天人觀(一)

以下先從人人不可免的「斯人斯疾」即客觀命限,談到「知其不可而為」的個人主觀之「立命」思想;再從「魚與熊掌」的兩難抉擇,進論人必須用道德維繫自我、即以德立身,才能獲得一生的心安。

傳統經典從《論語》到《孟子》,孔子(西元前551年~西元前479年)和孟子(西元前372年~西元前289年)在面對人生與時代難題時如何處困?身在東周列強爭霸的夾縫中,他們同樣都選擇了一條「行道天下」的「君子固窮」之路。

繼孔子道德學說和禮樂之教,以及由弟子和再傳弟子纂輯的《論語》之後,生當戰國之世的孟子,又提出了仁、義、禮、智等天德之善的「四端」之說。

孔子處在開始禮崩樂壞的禮義放廢時代,孟子則生在楊朱與墨翟學說盛行、慎到與蘇秦及張儀等法家和縱橫家各有擅場的時代。於時,墨家擁有廣大百姓階層的支持,張儀等人則在一片強調富國彊兵、戰勝弱敵,以及諸侯國務力於合縱、連橫,「以攻伐為賢」的局勢中,即使經常就教於孟子的梁惠王,也更關心「有以利吾國乎?」對孟子只是「尊而不親,敬而不用。」齊宣王更是只想詢問齊桓公、晉文公如何致霸的問題。於是欲行仲尼之道,自居「聖人之徒」的孟子,不得不一夫當關,以博辯力戰群雄,即連他自己都感慨:「予豈好辯哉?予不得已也!」但為了正人心,息邪說,距詖行,放淫辭,儒家不能阿俗苟世。

儒家的天人觀(一)

《史記》對孔子的肯定,說以:
「『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』雖不能至,然心鄉(嚮)往之!」
朱子更言「天不生仲尼,萬古如長夜!」至譽以照亮歷史的萬古長夜;

然而儒家這些理想主義的道德之士、《史記》所稱「迂遠而闊於事情」者,
即使心中也洞悉處境――孔子曾說「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!」
但是當衛靈公問兵時,只願談禮不願談兵的孔子,
還是毫不猶豫地回答「軍旅之事未之學也」,第二天便離開了。

孟子雖曾位居三卿,卻同樣也對齊宣王堅持「仲尼之徒,無道桓、文之事者。」
因此他們的現實境況,孔子飽受「在陳絕糧」等多次危機,
《史記》甚至說「累累若喪家之狗。」孟子也困頓齊梁,其志不行。

對比當時陰陽家鄒衍等人的尊隆待遇:梁惠王郊迎,行賓主禮;
趙平原君用衣袖親為拭席;燕昭王為示尊崇而持掃帚掃路,能不令人唏噓嗎?

所以最後孔子只能回歸文化事業,撰《春秋》,「筆則筆,削則削,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」;刪《詩》、序《書》、訂《禮》、正《樂》與贊《易》。孟子也為同一選擇「乃述唐虞三代之德」、「序詩書,述仲尼之意,作《孟子》七篇」,期之於來者。
歷史評價往往著眼於結果,昭昭可見的,後人「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」的至聖先師孔子、亞聖孟子,和「半部《論語》治天下」的儒家思想,都是世人安頓身心、啟導心靈的精神原鄉;但是隱約於歷史扉頁下的,當孔子周遊列國卻不為世用又多歷險境時,儘管智仁勇兼具的他能夠坦然面對逆境並堅持理想,畢竟的血肉之軀能不痛不懼嗎?

儒家的天人觀(一)

雖千萬人吾往矣!

孔子離開魯國時,戀戀不捨地「遲遲吾行也!」能無情乎?他何嘗不想如曾點般「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」?只是他深知魯國已經不能有為,「可以仕則仕,可以止則止」,只能堅定離開。
當困於匡,孔子也想過如果天志不欲行道,那麼,「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!」於時他所用來提振自己的,就只有「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

孟子則生在殺伐更形激烈的戰國時代,夾縫於弱肉強食、兵強馬壯的合縱連橫中,面對「世衰道微,邪說暴行有作」的滔滔亂世濁流,當齊宣王問致霸之道時,他也以「雖千萬人吾往矣!」的堅毅態度,激濁揚清地論「王道」而不論「霸道」,選擇慷慨博辯地與邪佞偽說及姦寇行為辯、與告子辯、與楊墨之徒辯、與「游說以干諸侯」的戰國縱横處士辯,最後更辭十萬之祿、萬鍾之饋,放下,轉身離去,這豈是常人所能?……


文待續

張麗珠 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