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、道的交會與辯證

互補的儒家和道家,分別以禮樂教化和返璞歸真,並駕成為我國思想界的主流發展。諸多古籍記載,歷史上曾有「孔子問禮老聃」的儒道雙聖盛會。漢代畫像石也留下了多幅圖繪。孔子在問禮老聃後則說老子,「其猶龍邪!」

道家和儒家是我國漫長文化發展中並駕的兩種思想型態,皆為國人深層心理積澱、潛藏的意識形態,影響極其深遠。
據史載,曾有「孔子問禮老聃」的儒道雙聖歷史盛會。《史記.老子韓非列傳》說孔子問禮老聃後,至譽以:「鳥,吾知其能飛;魚,吾知其能游;獸,吾知其能走。走者可以為網,游者可以為綸(釣魚的絲線),飛者可以為矰(ㄗㄥ,繫箭之絲);至於龍,吾不能知,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,其猶龍邪

諸多古籍記載,孔子曾經從魯國國都(今山東曲阜)遠至洛邑(今河南洛陽)問禮於老聃,如《文子》、《莊子》、《呂氏春秋》、《史記》、《韓詩外傳》、《孔子家語》、《禮記》等都記載了這件事。而孔子故里曲阜所在的山東濟寧地區以及陝西省,也發現了多幅繁簡不一的「孔子問禮於老子」漢代畫像石。

儒、道的交會與辯證
〈新津崖墓畫像 孔子問禮〉,箋題:〈漢孔子見老子畫像石〉(中研院史語所數位典藏)。

孔子一共幾次問禮老子?

孔子一共幾次問禮老子?說法不一,有些研究認為應不止一次,所記載的談話內容也有些許出入,甚至也有將《道德經》的一些內容攙入其中者。

儒、道的交會與辯證

《莊子.天運》描述了「孔子見老聃歸,三日不談」之孔子嘆服,說孔子問禮老聃返魯後,三日不言不語以深思其理。《史記》則記載了孔子對老子至譽以「猶龍」:孔子說一般人如同禽魚鳥獸般皆可以魚鉤絲繩等(喻榮華富貴等世俗價值)加以網羅,只有老子猶乎遨翔天際、騎乘日月風雲的龍一般,淵深莫測、高明難知,没有能夠加以牢籠與掌握者。

對於孔子之不遠前來問禮,老子懇摯地說:「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,仁人者送人以言」,所以他告訴孔子:「君子得其時則駕(駕車,喻為官),不得其時則蓬累(蓬草飄轉)而行」,他說人生得遇時得享富貴,不遇時便如蓬草之隨風飄轉,因此要如良賈(ㄍㄨˇ,商人)之「深藏若虛」,善於藏寶而不欲人見之;美盛德的君子,也要「容貌若愚」、「容貌若不足」地去除掉「驕氣與多欲、態色與淫志」。有真才實學的人更要謙虛退讓、不露鋒芒,不能有名利之心與驕矜態色,那些都「無益於子之身」。

儒、道互補

互補的儒家和道家思想,分別以禮樂教化和返璞歸真,並駕成為我國思想界的主流發展;而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中,他們也各自承擔著引導人們走過或繁花似錦、或冰川罅隙的重任。

《楚辭.漁父》中分別象徵儒、道思想的屈原與漁父辯證

戰國屈原懷抱芝蘭之質、明月之姿,忠誠地熱愛著他的國家楚國,但是在錯綜複雜的諸侯角力中,因讒言遭放廢。他在江畔形容枯槁地行走吟詠,隱者漁父不忍見他如此,遂與他展開了一場涉及儒、道思想辯證的對話。
親近道家「和其光,同其塵」思想的漁父,指出聖人不應被事物牽絆、不應執著於事物成見,要能與世推移、因時制宜。當世人皆濁時,聖人就要遠害全身,走一條與世浮沉、隨順大眾的自我保護之路,不妨也順應眾人地攪渾水波汙泥――「聖人不凝滯於物,而能與世推移;世人皆濁,何不淈(ㄍㄨˇ,攪渾)其泥而揚其波?」「眾人皆醉,何不餔(ㄅㄨ,食用)其糟而歠(ㄔㄨㄛˋ,飲用 )其釃?何故深思高舉,自令放為?」漁父說,當世人皆醉時,聖人亦何妨跟著眾人吃吃酒糟、喝喝美酒?何須自鳴清高,反使自己被放逐?

漁父展現的生命姿態,正是老、莊「虛而委蛇」(今作「虛與委蛇」)的人生哲學和處世態度。而在《論語》中,譏刺孔子「四體不勤,五穀不分」的荷蓧(ㄉㄧㄠˋ,竹器)丈人,和「鳳歌諫孔丘」、指出當時從政太危險的楚狂接輿,並皆同此思維。
據《論語》載,子路嘗與孔子走散,遇一木杖挑著竹器的丈人,子路以夫子相問。丈人卻答:「四體不勤,五穀不分,孰為夫子?」第二天追上孔子後,孔子請他回去轉達:「不仕無義。……君子之仕也,行其義也。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!」
另外,感嘆「鳳鳥(傳說祥瑞之鳥,喻政治清明)不至」的孔子,也曾遇到楚狂接輿對他唱著鳳歌,曰:「鳳兮鳳兮,何德之衰?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。已而已而(罷休吧),今之從政者殆而(危險)。」孔子下車欲與攀談,楚狂不顧而去。故後來李白嘗賦詩:「我本楚狂人,鳳歌笑孔丘。」

但是選擇勇於承擔而遺世獨立、橫而不流的屈原,抱持儒家思維地認為:當一個人已經潔身了,就不能再為汙穢的外物染污,皓皓雪白怎能蒙受世俗的塵垢?「安能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乎?……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塵埃乎?」所以他「寧赴湘流,葬於江魚之腹中」,選擇自投汨羅江。屈原潔身自好、不願同流合污的報國之志,「雖九死其猶未悔!」
在面對人生的不同階段與處境時,傳統文化中可以截長補短、作為互補的儒家和道家兩種人生觀,並沒有絕對的高下與對錯;有時是維繫一個人堅定理想的信仰,有時則是時也、勢也的不得已選擇。至於如何抉擇?端視個人的性情與信念而定。

「道家」不是「道教」,先秦諸子哲學的「道家」思想不是後世的「道教」信仰

道家和儒家是我國漫長文化發展中並駕的兩種思想型態,皆為國人深層心理積澱、潛藏的意識形態,影響極其深遠。
道家學說的特色與宗旨,是「順其自然」。老子因感於大自然衣養萬物卻生而不有、為而不恃、長而不宰;而「人道」屬於「天道」的一個環節,人、天必須同步才能和諧,所以主張人也要效此「無為而無不為」精神
道家「守柔不爭」的人生哲學,在塵雜紛擾的俗世中,宛如一道澄清人心的清流,熨貼著人們的創傷心靈。傳世的《老子》王弼注通行本,析論《老子》的核心觀點,除關於宇宙論外,主要還有老子「破執」,批判世人往往執著於美、善、多、得、剛強等世俗成見,老子指出那些概念都是一種相對意義,不是絕對價值;以及在人生哲學上,老子「貴柔」,示人以清靜無為、恬淡寡欲、守柔不爭等思想。
老子甚至還提出了「小國寡民」的桃花源,訴求世人能夠消弭因多欲而造成的兵燹等禍害,是我國早期的烏托邦理想。

儒、道的交會與辯證

但由於道教相信老子是「三清尊神」之一的「太上老君」化身,降世立教,事竟而隱,歷代附會於老子的傳說極多,所以老子也被道教奉為開山祖師。漢順帝時張陵建立「五斗米教」,奉老子為教主,著《老子想爾注》,稱以「太上老君」;歷魏晉南北朝,其名益顯。唐玄宗不但累上尊號,又立道教為國教,並在苦縣城東門北建造「升仙台」。台上檜柏蓊鬱,百鳥飛鳴,殿中鑄以老子銅像,殿門檐下有「道德真源」、「猶龍遺蹟」碑刻,山門外有「萬教之祖」、「老子故里」和「孔子問禮處」等碑碣和牌坊。宋真宗最後加封老子為「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」。《西遊記》和《封神榜》也多借力於此,或謂以助降孫悟空、或言其助陣姜子牙。

張麗珠 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