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內心與行為的寓言.上

文中是劉元卿一些關於心性與形體的寓言故事。用以闡明人往往會「受惑於形」而表現出蠢昧行為,有時則是「心性有意不作為」而造成了墮落。是「寓莊於諧」的言在此、而意在彼。

關於內心與行為的寓言.下

劉元卿是活動在明代中後期一位著述繁富的文士,為當時的「江右四君子」之一,所撰《賢奕編》是明代雜俎小說的代表。
劉元卿特別喜愛寓言故事,除所撰輯的筆記小說《賢奕編》中收錄了不少寓言故事外,另外在弟子洪雲蒸等人為他所編纂的《劉聘君全集》一書中,也可以看見他獨立創作、或模仿改寫的寓言故事。
書中頗多關於心性與形體的寓言故事,用以闡明人往往會「受惑於形」而表現出蠢昧行為,有時則是「心性有意不作為」所造成的墮落。是「寓莊於諧」、「言在此而意在彼」的文學形式。

何謂「寓言」?

寓言文學在我國的發展淵遠流長,先秦時期的孟軻、莊周、韓非等人,就根基於「藉外論之」的創作意識,大量通過「以彼喻此」的方式來闡明道理。
近人陳蒲清曾十分精要地定義寓言,認為「故事」與「寓意」是不可或缺的兩大要素。因此,「作者另有寄託的故事」就是寓言。
也就是說,寓言是作者有意為之,而且經過藝術加工以凸顯所講述的故事與現實間的「類比」關係,以刺激讀者對作者寓託之意的省思。

關於內心與行為的寓言.上

《劉聘君全集》的寓言

若與《賢奕編》相比較,《劉聘君全集》所見劉元卿模仿改寫乃至獨立創作的三十則寓言故事,更足以體現劉元卿講述故事背後的動機與意識。而無論是模仿改寫,或是獨立創作,都不外乎圍繞著偏執、慾望以及形性關係三個面向來講述故事,尤以形性關係為大宗。
何謂形性關係?主要是指內在心性、外在表現乃至感官接收的外部訊息間的關連性。又可以粗分為人往往「受惑於形」的蠢昧,和「心性有意不作為」的墮落兩種類型。

人「受惑於形」的蠢昧

劉元卿模仿改寫的〈昧我〉,就屬於此一類型。
話說有位種薑的鄉野村夫,由於擔心田裡的薑遭人覬覦,於是決定日夜顧守薑田。
出門前,妻子特別囑咐丈夫道:「你向來貪睡,所以我想了個辦法,把煮熟的豆子裝在袋子裡,你一邊吃、一邊數著數目,大概就不容易打盹了。」丈夫於是依照妻子的囑咐守田去了。
殊不知此時盜賊已經先藏匿在附近的草叢,等待伺機而動。
丈夫沒有任何察覺,打開袋子一邊吃著豆,一邊哼著歌:「那個偷盜之人,為何覬覦我的薑?數著數著,吃著吃著,從暗夜到天亮!」盜賊聽了,無奈地暗自悔恨:「不該來呀!就不應該來的。」不久,歌聲越來越微弱,斷斷續續,最後傳出了打鼾聲。盜賊先是試探性的咳了幾聲,甚至大膽地用鋤頭刨土,丈夫都渾然未覺。盜賊便與同夥把薑從田裡都挖了出來,連袋子中剩餘的豆子也搜刮一空。
盜賊見丈夫仍舊毫無動靜,就把他抬到別處,此時丈夫的鼾聲還越來越大聲,盜賊感到十分驚訝:「天呀!這人根本就是會呼吸的死人哪!」打算戲弄他一番,就把丈夫的頭髮都剃光了。

關於內心與行為的寓言.上


第二天早晨,丈夫醒來發現不對勁,慌張的叨念:「我的薑田哪去啦?難道是盜賊偷了我的薑,連我的土地也一併偷走了嗎?」
倉皇失措之間,他看著自己的身影,發現連頭髮也沒了,更感到震驚地呢喃道:「這……這不是我吧?不是我卻又很像我!是位和尚嗎?還是我?這到底是不是我!記得昨天傍晚來的時候……難道是在夢裡?但我身上還繫著囊袋……可……怎麼裡面又沒有豆子呢?」丈夫百思不得其解,幾乎達到了癲狂的地步。他不僅失去了薑和豆子,還丟失了土地和自我。
劉元卿揭示寓意:強調感官雖是獲取外部訊息的重要媒介,但卻容易受到假象蒙蔽,就如同《妙法蓮華經》所說的「繫珠窮子之喻」。 劉元卿彰明要確立「真我」才是關鍵。而丈夫就是由於喪失了「真我」,深陷假象泥淖無可自拔,才和「真我」漸行漸遠。

(繫珠之喻:自懷珍寶如珠繫在衣而不自知。窮子之喻:榮華富貴、賢愚不肖皆如一場夢)

關於內心與行為的寓言.上

另外,劉元卿有一篇〈邊解〉,則是凸顯感官容易遭致外部訊息所迷惑的情況,藉以暗示確立主體性的必要。
話說袁州(今江西省宜春市)有一慈化寺,而寺內僧人大多不懂「禪」。
有一天,有位禪師來到寺裡,並向寺僧發起挑戰:「我想與各位『參啞禪』,過程中不能使用任何的語言、文字。」
寺僧聽了,竟無一人敢應戰,甚至閉門不出。
其中恰巧有位教導寺僧縫製皮料的裁縫坐在廳前,而禪師見無人回應,就自己先開啟了「參啞禪」的較量。

禪師高高舉起一根手指,裁縫就舉起兩根手指回應禪師。
不久,禪師摸了摸自己的頭,裁縫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。禪師見狀,嘆了口氣便離開慈化寺了。
臨行前他向身邊的人說:「誰說慈化寺沒有僧人哪!」
人們不懂禪師何出此言?禪師進一步解釋道:「一開始我舉起一根手指,是說『一佛得道,進登涅槃境界。』
他舉起兩根手指,是在回應我:『修行得道,不能有分別心。』
接著我摸了摸自己的頭,是說:『我佛弟子,不斷地精進修行。』而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是回應我:『精進修行的目的,其實在於度化芸芸衆生。』」

禪師這席話傳到了寺僧耳裡,寺僧就向裁縫詢問「參啞禪」的內容。
裁縫說:「昨天那位不會說話的禪師向我比出一根手指,是想要以一金的價格跟我買雙靴子。
於是我告訴他,一金的價格可以買兩雙靴子,所以比出兩根手指。
接著他摸了自己的額頭,是在告訴我靴子的做工必須要精良。我摸著肚子,則是請他放心,一切包在我身上。
結果禪師就離開了,到底還是沒買我的靴子。」寺僧聽了,都捧腹大笑。

關於內心與行為的寓言.上

心性「有意不作為」的墮落

例如劉元卿的〈尤人〉,就屬於這個類型。
故事說有一位郢人乘船出遠門,留宿在舟中。不巧的是,在他酣睡之際,因為頭部太靠近爐火,導致頭髮全被燒焦的慘況。
一覺醒來,郢人發現自己成了禿頭,竟衝著其他乘客斥責:「你們這些傢伙都是只會呼吸的死人哪!有人的頭髮燒焦了,難道都沒聞到臭味嗎!」
乘客反駁:「火都燒到你頭髮了,難道你沒有感覺到熱嗎!就只會怪罪別人!」
然而郢人始終不能意識到是自己的問題,一直都怒不可遏。

另外,〈擇逸〉也鮮明地表述這個意思:
有一對夫妻同在田裡耕種,當時正值插秧時節,兩人忙得不可開交。
突然間,丈夫撇下正在田間辛勤插秧的妻子,獨自站在了田埂上擊鼓。妻子見狀抱怨道:「你為什麼懶惰了呢?」
丈夫辯解道:「夫人難道沒聽過『一鼔當三工』這句諺語?只要打打邊鼓,工作效率就能提升三倍啊!」
妻子聽了,心裡很不是滋味,於是跑回農舍也揹了張鼓來,和丈夫一起擊鼓。
丈夫見狀,問:「夫人怎麼也跑來擊鼓!這有什麼說法嗎?」於是妻子解釋道:「一張鼓可以增加三倍的工作效率,兩張鼓就能將工作效率提高到六倍!插秧豈不變得更容易了呢?」

從這幾則寓言故事可以知道,無論是丟失自我的鄉野村夫、或被手勢蒙蔽本意的禪師和與裁縫,還是推諉責任的郢人、藉口偷懶的丈夫,他們有的受惑於外形,有的有意不作為,實則歸根結底,都是因為不能確立主體心性所導致,造成了形與性之間的斷裂。撫掌而笑之餘,也頗堪玩味,值得我們深思。

(待續,請詳: 關於內心與行為的寓言.下)

林佑澤 博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