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,擁有一雙巧手,一雙能賦予任何作品生命力、色彩斑斕、力道飽滿、作工精緻的巧手。幼年時,父親蔡深河醫師教給了他浩瀚星空的宏觀大宇宙,和一粒沙子所飽滿蘊蓄的微觀世界,從此打開了他的無窮視野——他是1993年獲選「全美傑出工藝家」的蔡爾平,是最「土」的藝術家。
蔡爾平最具識別度的創作符碼:以獨創的工藝技術結合陶瓷和金工的「彩鑲瓷」藝術精品
鄉土、園土、陶土,孕育了他的生活藝術。從他最具識別度的創作符碼、著名的藝術首飾「Jewelry 10」(珠璃田),以獨創的工藝技術結合陶瓷和金工的「彩鑲瓷」藝術精品,高峰時在全美近兩千家博物館、藝廊展售;到同樣名聞遐邇、驚艷世人的紐約長島「懷鄉園」;乃至北港寓所嫁接公園被剪下來的榕樹氣根與萬年青等,成為恣意生長如各種幻想生物的植物……,他的傳奇與多元身分,跨足陶藝、金工、雕塑、園藝、繪畫、實業,是珠寶工藝家,也是充滿創意、驚奇、美感、知性、哲理、環保的生活藝術家,不能定於一尊。鍾愛其藝術作品的世界名流不可勝數。
然而不只是他個人,他們一家子全都是傑出藝術家——蔡爾平和妻子莊蕙芳、女兒蔡書璇於2019年獲頒美國華人博物館(MOCA)「世代傳承獎」。台灣過去獲此殊榮的,有知名導演李安和建築師貝聿銘。
「三把土」的人生
老家在近海的雲林北港。蔡爾平愛海,喜歡聽濤聲、愛看潮起潮落,並學習父親的「荒漠仙人掌」精神,想要「做一個平平凡凡的自己,但有一個不平凡的夢想。」想要「圓一場以自然為家、自我圓滿的夢想。」當畢業於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院、回鄉懸壺濟世的父親長眠以後,一家人謹記父親所說:「悲傷的谷底是藝術的源頭」,聯手打造了一座結合人文、藝術、自然,具有生物多樣性、如再造叢林的共同分享家園:「深情花園」,創造出藝術生活的新空間、新理念。爾後,愛鄉又戀土、喜愛蟲魚鳥獸與花草樹木、篤信傳統文化與人文價值的蔡爾平,正是揉合鄉土、園土、陶土地捏塑出自我的人生。
「特長加特色」的彩鑲瓷——蔡爾平系統理念的具體呈現
三十多年前,當蔡爾平在學業事業需要突破時,他離開了白雲深處的故鄉:台灣,割捨孕育了他三十多年的鄉土臍帶,從教科書中走出來,走向真實的世界,走向知識文明的時光隧道。他先到北歐再赴美深造,進入美國首屈一指的帕森設計學院。他說凡是不能活化的,都只是知性;想要建立自己的知識體系,就要先認識並欣賞人類的浩瀚文明,要廣面地學習和了解別人的成就,有了胸懷,才能從個人的成功、成就,邁向利他的成全與共存共榮。
只有最奇特與出色的作品在紐約才有機會。他在紐約飽學設計、藝術、雕塑、前衛繪畫……成就了後來的陶藝生涯,並創建盛名的「Jewelry 10」首飾品牌。他以特長加上特色,以陶藝藝術結合雕塑與繪畫,把陶雕理念運用到首飾上。從生存、到生計、再到生涯,靈感的開啟,先有女兒天真的童心童趣、幽默的陶藝捏造與人文興味;後來他更體悟出:科技是我們的新議題,資源是我們面對的難題,生態是我們的共同課題,所以選擇以自然作為創作主題。
從幼年彩繪牆上壁虎,到後來的自然與人文關懷,他把陶瓷首飾的可能性發揮到極致。二十年間,「自然」系列作品在國際獲獎無數,而他,只是認真地做卑微生命的代言人、詮釋莊嚴華麗的生命。
自後,蜘蛛、蜥蜴、蝴蝶、蜈蚣等可愛小生物都成為首飾創作的新大陸。他說:「女人最怕的是沒人看;有人看,戴蜘蛛、螃蟹,什麼都可以。」所以什麼樣的作品不會讓人擦身而過?就是必須做到讓人從感動、到激動、到非買不可。——作品,必須讓人家知道我是什麼人?我處在什麼時代?我和上一代有什麼不同?是要展現我的概念與系統化觀念,要在微縮的世界中「寫意」展現宏觀大格局,而不只是我的東西漂亮。
絢爛如人間仙境的「懷鄉園」——蔡爾平的生態環境創造
和蔡爾平「彩鑲瓷」關懷生態平行發展的概念,還有美麗家園。
二十多年前,當陶藝首飾事業在美國有穩定成長的收入時,蔡爾平遂在距離故鄉半個地球遠的紐約長島尋找第二家鄉。他選定了海邊的一塊山坡地,親手挖土拓荒、披荊斬棘,打造出花團錦簇、彷如人間仙境的夢想家園:「懷鄉園」,完成以自然為家的夢想。他的園藝概念是具體的環境改造,要創造出一個小宇宙的生態環境,具有生物的多樣性。他說:「家」應該是由一個個獨立的方格,串聯成如蜂巢般環環相扣的密切關聯。當他親手種下每一株具有生靈的花苗時,心裏想著:活在自己該有的世界裏,花苗應該也有同樣的夢想吧!
蔡爾平結合對空間藝術結構、造型的獨到看法,以及前衛繪畫的色彩、節奏、韻律,歷經解構與重新建構,他改變了美國舊有的雕塑概念,又改變土壤性質、創造新工法。而幼時,父親帶著他在顯微鏡下看微生物,以及在家中廢棄工廠玩樂,以磚塊、鐵條等作為積木的成長養分,正是他的武林秘笈與祕方。
蔡爾平在美國的第二家鄉:紐約長島的「懷鄉園」
花園的最大特色,是色彩絢麗如畫。繁花若雲,落英繽紛,如雲也如雪,充滿著色彩魅力,其秘密正在於「植物調色盤」。各種珍種、彩葉植物、梅、櫻、桃、李、木蘭、紫丁香、紫藤……數十種奇珍花木,一起綻放,恣意潑灑著狂野的色彩。蔡爾平說:「美麗絕不是偶然的」,而這也是它們的築夢成真。即連一般人認為褪盡花色的寂寥秋天,他也說:「秋天又是花園的掌聲再響起的季節。」金柳在微風中飄搖,有如夕陽中的新娘。……在身心靈的僻靜之處,他找到了圓滿,一種知命的自我圓滿。
「成全」世間的美好
「情動之處,就是創造的源頭」,關懷卑微生命、弱勢文化的蔡爾平,深知世間浮華有若浮雲,名利如流水,所以忘卻世俗名利價值觀,捨棄不要的虛名和商機,想想自己真正的歸屬,回歸自然,享受家園的樂趣,做一個樸實的自己。就像父親把醫院名為「諸元醫院」,以「諸事掄元」的祖訓,期勉子孫做事要以拔頭籌的態度盡心盡力;也象徵「諸行歸元」:凡事都要思及源頭與根本;甚至還蘊含了「多元」的意思。蔡爾平更進一步解釋:人間淨土、「夢工程」的完成,從播下夢種子到成樹、成林,「元」是元素、也就是根本,包含知識的原理、做人的道理、科技產生之理……;文明如大樹,原創者都必須追根溯源、找尋原理,也就是要找到核心價值。
2018年台灣燈會,國際藝術家蔡爾平為嘉義主燈親手打造一座象徵阿里山神木的「森林之泉」
大型裝置藝術,以不鏽鋼鋼材精製一隻搭配藍光魅影、翅膀緩慢上下振翅的藍腹鷴,十分吸睛。
小時候,父親曾對他説:「我醫病,你用藝術文化醫心」,所以我們是同行。曾經,爸爸帶他到陽台看星空,說:「這就是宇宙。」做園藝時,父親又抓起一把沙子說:「這也是宇宙。」並以鳥雀啄米為例,說:鳥雀一口口啄食,凡是不能消化的就會成為鳥屎,否則只是重量負擔,想飛,就要把養分轉化成為能量。所以蔡爾平說,作品的創作與詮釋,必須傳達你的關懷與核心價值,作品就是載體,要以微縮的作品承載歷史文明的進化原理和軌跡,在大型雕塑和小型飾物間穿梭自如,他都能「以小觀大」地展現出大格局。
其實蔡爾平從來不想當偉大的藝術家,只願做一個平實的生命藝術行者。他還說,到了彩霞晚天時,不是要成就個人,而是要「成全」,要成全世間的美好。所以在美國生活了約三分之一世紀後,他決定回到台灣,從此,台灣各地的大型藝術裝置、燈會,都有了蔡爾平的華麗足跡。起點即終點。當彗星劃過星空,它的軌道是橢圓運行的雙圓,人生有很多時候也是雙圓型。他如大雁歸來,因為這裏有根,可以傳承——莊嚴華麗地傳承,並將藝術還諸鄉野。這是關於蔡爾平愛鄉、愛美與圓夢的故事。
2022.7.26張麗珠教授專訪蔡爾平先生
文中圖片皆由蔡爾平先生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