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曹操都致敬的兵神吳起――從洞察人性到重塑自我的統御心法

歷史名將吳起,母逝卻未返家奔喪,白居易詠慈烏詩說他「不如禽」;但是真相可能有多個面向,讓父母的名字活在他的成就裡,亦是其一。伴隨著道德爭議,吳起不是道德完人,卻是一位即連梟雄曹操也都佩服不已的完將。

連曹操都致敬的兵神吳起――從洞察人性到重塑自我的統御心法

曹操任漢獻帝丞相時,分別在建安十九年和二十二年兩度發佈「求賢令」,徵求賢才。他提出的標竿人物是,像吳起般殺伐果斷、精於兵法的人。曹操本身不僅是政治家、軍事家,也是歷史上第一位為《孫子兵法》寫註解的人――《魏武帝注本》,可見他們英雄本質上的同聲相應,以及對若干道德標準的可捨可略。

在求賢令中,曹操絲毫不避諱地說:

連曹操都致敬的兵神吳起――從洞察人性到重塑自我的統御心法

吳起貪將,殺妻自信、散金求官、母死不歸,然在魏,秦人不敢東向;在楚,則三晉不敢南謀。……或不仁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,其各舉所知,勿有所遺!

這段話,言語冷冽如出鞘的劍,曹操擺脫儒家仁義束縛,毫不掩飾他的野心與企圖,他要的是能夠治國安邦、用兵如神的人,即使「不仁不孝」也無妨,他都願意納入麾下。這麼赤裸裸的宣告,打破了漢代長期標榜的氣節,與所奉行的「孝廉」、「賢良方正」等道德框架,讓人見識到曹操唯才是舉、不拘一格的用人哲學。在曹操眼中,吳起不是一位道德完人卻是一位完將,他的狠、冷、絕所綻放出來的光芒,正是驚艷了曹操的鋒芒。

吳起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物,竟能讓一代梟雄曹操如此傾心?翻開《史記》,我們看見了吳起不僅是戰場上的強者,更是一位領導哲學的實踐者。

真正的人才都有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的一生,哪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,哪些事則可以割捨。因為目標明確,所以能夠聚焦,在取捨之間果敢而易於決斷,沒有拖泥帶水的猶豫。在旁人眼中,近乎狠絕無情。

白居易詠慈烏詩曾說:「昔有吳起者,母歿喪不臨。嗟哉斯徒輩,其心不如禽!」詩人以慈烏失母之痛的刻骨銘心,晝夜不肯飛離曾與母親相伴的舊林子、夜夜吐露未報反哺恩的哀傷,對比母逝竟未返家奔喪的吳起,譏斥吳起:「其心不如禽!」說他連禽鳥都不如――「禽獸不如」。

但是真相往往不止一個面向。吳起何以未奔母喪?――當時他離開衛國,是因為憤怒下殺害了三十多個詬毀他的人,只好逃離故國。臨行前他向母親齧臂立誓:「不為卿相,不復入衛。 」因此,若他返家送喪,便是自投羅網,必死無疑。那麼,他的母親會希望兒子為了形式上的孝道而犧牲性命嗎?

對吳起而言,這不是道德選擇,而是一場「生」與「死」的抉擇。也或者根本談不上選擇,他早已知道答案:真正的孝,是讓父母的名字活在他的成就裡,儘管這必然伴隨著道德爭議。母喪未奔,誠然不孝;但是死罪,毀傷身體髮膚又辱沒門楣,更是不孝。而如果不死呢?吳起深知以他的才能,必有光大門楣,甚至載入史冊的一天。孔子對曾參說:「小棰則待過,大杖則逃走」,若真被父親的大杖打殘了,父親將來必定後悔莫及,反是陷父親於「不義」、「不父」的境地。

連曹操都致敬的兵神吳起――從洞察人性到重塑自我的統御心法

春秋時,管仲不肯殉主的「死」與「不死」,也曾引起爭議,而孔子是肯定管仲之「不死」的。管仲輔佐齊公子糾,敗在公子小白即齊桓公的手下,和他協力輔佐公子糾的召忽殉主而死,管仲則非但不死,還在鮑叔牙的薦舉下,擔任齊桓公的宰相。然而孔子說:「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,管仲 之力也。」管仲憑藉善政及「尊王攘夷」,而不是依靠兵戎,就成功輔佐桓公為「春秋五霸」之首,護住了中原文化。孔子讚美道:「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袵矣!」如果沒有管仲,恐怕我們都要淪為夷狄之邦而喪失文化了。

關於生、死的抉擇,孔子進一步說:「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,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!」不要像凡庸之人謹守小信小節地,自絕於世而無人知曉。若管仲選擇殉主,何來後世的盛世與文化傳承?――活下來,有時未必是懦弱,而是更深層的守護與智慧。承擔罵名、勇敢地活,是因為知道能有更多的機會達成目標,甚至保護蒼生、維護文化。

人生本是一連串的選擇,小至吃什麼穿什麼,大至立命安身,每一步都需要抉擇。但是選擇的艱難,往往在於原則與現實衝突、理想與利益對撞下的取捨。其中所試煉的,不只是道德,還有對格局與智慧的考驗。
在時代波濤中,個人的人生路向選擇、高位者的用人哲學,都涉及了如何自我定義?抉擇,未必是「非黑即白」,而是在兩極對立的灰色地帶中,尋找最能承載理想的可能。

吳起(公元前440-381年),兵家代表人物,衛國人,曾是曾子門下弟子,效力魯國。當齊國來犯時,魯君想任他為將,卻因他娶妻齊女而猶豫;吳起為表忠誠,回家後手刃妻子,以示對齊國全無眷戀――成就與人性,有時是對立的選擇題;選擇了哪一邊?往往也決定了你要成為孤鷹或是野鶴?吳起這一刀所斬斷的,不只是情感,更是人性中的柔軟,也許也預示了他未來的萬箭穿心。
齊、魯一戰,吳起果然大破齊軍;但是魯人因他的冷酷而恐懼戰慄,勸魯君棄用。魯君順勢謝絕了吳起,吳起黯然離去。
不過,戰國是一個群雄並起、逐鹿中原的時代。吳起離開魯國後,聽聞魏文侯賢明,便投奔魏國。魏文侯慧眼識才,雖知吳起性情貪婪、好色,仍看重他卓越的軍事才能,任命為將。

連曹操都致敬的兵神吳起――從洞察人性到重塑自我的統御心法

吳起善戰,率軍攻秦,連下五城,威震四方。文侯去世後,繼位的武侯命他為西河郡守。吳起鎮守西河,成功地扼住秦國東進的咽喉,韓、趙兩國也都順服,不僅穩固了邊防,更為魏國奠定霸業基礎,暫時阻止秦國一統天下的腳步。
有一次,魏武侯乘船沿西河巡視,看著壯麗的山河感嘆道:「美哉乎山河之固!此魏國之寶也!」吳起卻回應:「在『德』不在『險』。」提醒君主若不修德,即使有山河之險,也難以固守。並舉例昔日夏桀、商紂失德,最終「舟中之人盡為敵國」,身邊的人都成為仇敵,終至同舟相棄、舟破人散,哪裏還談得上同舟共濟?
不過,魏武侯在「主少國疑,大臣未附,百姓不信」下,終究還是忌憚吳起軍功太盛,未予重用。吳起遂又離魏入楚――成功的領導者,不在於完美;而在於識人、容人、用人的格局。

吳起至楚,悼王任為令尹,相當於宰相。吳起針對楚國「大臣太重,封君太眾」之弊――舊貴族分權過盛、利害關係盤根錯節,展開史稱「吳起變法」的全面改革。他,「罷無能,廢無用」、「廢公族疏遠者」、「三世而收爵祿」;又明法審令、強化軍事力量、撫養戰鬪士,一連串強楚的變法事業,使得楚國成為南方強國,於是南平百越、北併陳蔡、卻三晉、西伐秦,諸侯畏懼楚國之強。
然而,楚悼王駕崩後,吳起失去了政治庇護,那些被裁撤冗官、喪失權勢的貴戚們都想剷除他。他們在悼王喪禮期間聯合發動兵變,目標直指吳起。昔日以雷霆手段削弱貴族的吳起,今日成為貴族必欲置死的仇敵。朝堂上箭如雨下,吳起蔽身悼王屍後,紛飛的亂箭一併射中悼王屍體,吳起在箭雨中被射殺。
悼王葬後,太子繼位,以損毀王屍乘機誅除舊貴族勢力,夷滅七十餘家。不過,改革未竟的楚國,失去了吳起,也失去了最後勝利的機會。

再後來,人們把先秦戰神級的人物:「兵聖」孫武和善戰的吳起,並稱為「孫吳」。唐肅宗時又把吳起等十位歷史上武功卓著的名將供奉於武成王廟內,稱為「武廟十哲」。

在歷史洪流中被反覆鍛造的吳起,所向披靡、屢戰屢勝;放在今天的人才市場與品牌行銷語境中,我們觀察他的領導風格,或許會問:一位統領萬軍的領導者,應該居高臨下,以華麗戰袍營造出階層距離,以高牆塑造出震懾人心的威勢?還是如吳起之「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,卧不設席,行不乘騎,親裹贏糧」,用極致的親和力穿透人心,以凝聚最忠誠的支持者?

連曹操都致敬的兵神吳起――從洞察人性到重塑自我的統御心法

吳起的領導風格,不倚賴外在的權威形象。他除了縝密的戰略能使敵軍望而卻步外;更以情感為橋梁,與士兵並肩作戰、同甘共苦。他和最基層的士兵吃穿同度,行住坐臥也一概同規,行軍時不乘車、不騎馬,睡覺時不鋪席,親自打包糧食、背負行囊。他不分尊卑,以身作則地親力親為,贏得士兵死忠的信任與追隨,願意為他赴湯蹈火。
尤有甚者――戰場上難免受傷,在當時醫療資源匱乏、環境衛生惡劣的情況下,外傷可能化膿而難以癒合、甚至感染傷亡。吳起怎麼做?《史記》記載:「卒有病疽者,起為吮之。」他蹲下身來,親自為士兵吸出膿液。這一幕傳回士兵母親的耳中,她哭了――不是因為感動,而是心痛。她知道,兒子必將為吳起拼死作戰,因為「豈有將軍親吮其疽而不為之死戰者?」她回憶,當年丈夫也曾在吳起麾下作戰,同樣受傷而膿瘡,吳起也親自為他吸出膿液,丈夫於是以命許之,不久就在戰場上戰死了。
在吳起的軍中,沒有吃不了苦的士兵,因為他們深知,自己的將領不僅運籌帷幄、決策千里,更與他們一同承擔每一分勞務與艱辛。帶人帶心,吳起做到了。他用行動贏得士兵的忠誠,用真誠凝聚了人心。他的勝利方程式,在於深刻的人性關懷。........

張麗珠 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