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「世俗但知理為情之範,孰知情為理之維乎?」――錯付,有時是為了更了解自己
「世俗但知理為情之範,孰知情為理之維乎?」人這一生的感情,不可能每一步都正確。除了走錯路,說錯話,更痛的往往是愛錯人。但請記得――那只是生命用另一種方式,帶你去看本該看見的風景,本該珍惜的情感,本該明白的課題。
馮夢龍《喻世明言》中的名篇《蔣興哥重會珍珠衫》,便講了一個美人王三巧,一反當時常情「嫁三次」的故事。
無端吹皺一池春水

王三巧是著名的美人,上頭還有兩個姐姐,一門三姝美色名滿襄陽,和蔣興哥本有婚約,才子佳人天生絕配,兩人婚後,如膠似漆,感情甚好。然而蔣興哥家傳生意卻在廣東,婚後一兩年過去了,蔣興哥得出遠門收帳。
行前兩人依依不捨,蔣興哥叮囑三巧「莫在門前窺闕,招風攬火。」可王三巧按不住對丈夫的思念,在丈夫離家後,日夜盼望,常常走向前樓。
父母雙亡,長相白皙俊俏的生意人陳大郎,偶然經過蔣家,看見如花似玉的王三巧身影,竟耽溺其美色無法自拔,成日相思。於是託付賣珠寶的薛婆幫忙想法子,甚至不惜下跪要乾娘薛婆「救命」,並承諾事成之後,給予重金。
薛婆本是重利輕義的賊婆子,為了賺錢,便設了局,預備一齣「感情仙人跳」的大計,讓無機心的王三巧陷入了情慾的圈套。
薛婆先設法用珠寶買賣,和王三巧攀搭上關係,並常到蔣家閒話,讓蔣家上下也都喜歡她。因為天天帶來有趣的話題,三巧一日見她不來,便覺寂寞。到了夏天,薛婆日間作買賣,晚上就到蔣家歇宿,與三巧夜間同眠,睡前便絮絮叨叨,無所不談,後來便講自己年輕時荒誕的偷情之事,勾動了三巧的春心。
一枝紅杏出牆來
王三巧生日那晚,薛婆與三巧飲酒半酣,聊起女性間情慾之事,加油添醋,挑逗得三巧春心蕩漾,接著假藉忘了取燈,暗中換了陳大郎進來。三巧以為身旁赤條條的是薛婆,再加上多喝了酒,便任憑他輕薄。雲雨畢後,三巧才知道真相,又怒又急、又哭又氣。

然而為三巧著迷不已的陳大郎,百般示好,柔情蜜意,打動了三巧芳心,加上薛婆從中調解,抹黑蔣興哥淹留在外,一定也有外遇等等,諸如此說,三巧見陳大郎外型俊俏,又懂得哄女孩子,才卸下心防,進而無夜不會。
過了些時日,陳大郎又不得不還鄉,便與三巧約定明年此時,再帶三巧私奔。
三巧送別大郎依依不捨,還取出蔣門祖傳之物「珍珠衫」給陳大郎作為紀念。癡心於王三巧的陳大郎,每日穿著珍珠衫,表現對情人的思念。
厚道蔣興哥冷休妻
誰知陳大郎於返途中,與蔣興哥結為知己,把蔣興哥當作莫逆之交,掏心掏肺,將還將自己和蔣興哥之妻有染之事,全盤託付,滿腔情意道出。此時的陳大郎,全然不知蔣興哥即是三巧之夫,還託咐蔣興哥代送書信、汗巾、頭簪給三巧。
蔣興哥心中又苦又恨,但無法當面說出。直到回了家門,確定了三巧移情別戀,欲與情人私奔的事。當面拆穿太難堪,但心裡又無法容忍曾經深愛的妻子出軌,便設一計,便假稱三巧爹娘害病,要三巧回家一趟,另一邊將休書和陳大郎所贈的汗巾、簪子付與隨行王婆。
對蔣興哥來說,最後的情份,就是不要面對面的傷害和指責對方。把最不堪的留給自己,把最難堪的化為祝福。
珍珠衫物歸原主
但蔣興哥知道始作俑者是設計仙人跳的薛婆,便派人將薛婆家砸了,薛婆自知不是,並沒有一個人敢出頭說話。

另一方面,陳大郎歸鄉後,一心只想著三巧。後來收拾完銀兩,準備去襄陽找三巧。然而在途中得知蔣家發生的事,一面擔心三巧後來如何,又擔心東窗事發招人非議,還有之前和蔣興哥全盤託付的驚懼,諸多矛盾,邪佞入體,當夜就害起病來。
病中,陳大郎捎信回家,妻子平氏便親往襄陽探病。沒想到了襄陽城,陳大郎竟一命嗚呼。
更可怕的是,原來信任隨身的家僕,看陳家已無可為,竟將盤纏偷盡,偷偷離開。
可憐的平氏,不但丈夫往生、家僕背叛,手上更無一點資本,唯有一件丈夫留下的珍珠衫,卻不知來由,不敢無故變賣,只能聽鄰近的張七嫂之勸,擇人再嫁。
一方面可以得些錢財葬了丈夫,一方面終身又有所託。
不料張七嫂本就受蔣興哥之託,陰錯陽差,於是賢慧的平氏便與蔣興哥成親。蔣興哥覺得平氏雖不如三巧貌美,但為人平和柔順,也讓蔣興哥頗為動情,兩人的婚事便順利訂了下來。
一日,平氏打理衣箱,將來路不明的珍珠衫,告訴蔣興哥,蔣興哥一方面喜得故物,一方面也感嘆三巧的背叛,便將陳大郎和三巧偷情之事,告訴平氏,珍珠衫至此終於物歸原主。
三巧改嫁又改嫁
後來三巧經媒妁之言,準備改嫁廣東知縣吳傑當小妾,蔣興哥雖對三巧的背叛心如刀割,但重情重義的蔣興哥,在前岳家告訴三巧改嫁之事後,在臨嫁之夜,仍附上三巧過去在蔣家的十六個箱籠嫁妝,還連同鑰匙送到吳知縣船上,交給三巧當作陪嫁。
一年後,蔣興哥又到廣東做買賣,不料這次因討債而惹禍上身,被人押到縣堂候審。而縣主吳傑就是三巧再嫁之人。三巧想到過去蔣興哥的情深意厚,心軟不已,他們本是恩愛夫妻,因為一時情欲迷失,乃至勞燕分飛,真是懊悔莫及,便謊稱蔣興哥是她的親哥,要吳傑寬宥。

縣主吳傑看他們外貌不像兄妹,三巧只得一一訴知,將自己私會陳大郎,蔣興哥卻能厚道待己,留情面和嫁妝之事,告知吳傑。吳傑知三巧舊情未消,仍對蔣興哥有情,審判結案後,便護送他倆人回家。蔣興哥返家之後,便將三巧納為妾,平氏與三巧以姊妹相稱,從此團圓到老。
情為理之維
「世俗但知理為情之範,孰知情為理之維乎?」我們都以為「理」才是規範指導感情的條件與方法,順應著理,才能生活著自在與幸福。但人不是機器,無法只依賴指令就日復一日為生。
我們有寂寞需要寬慰,有情慾需要安撫,有快樂需要分享,也有悲傷需要擁抱。
蔣興哥知道三巧背叛,不是一味嫌棄三巧水性楊花,而是先自省不該讓太太寂寞太久;陳大郎用計追求三巧,但也知道自己不該壞人婚姻,最後落得病死的下場;而薛婆被砸家不敢吭聲;平氏再嫁為了葬夫;就連變心的三巧,其實也不是全然道德瑕疵的壞人,在蔣興哥差點入死牢的時候,因為舊情,出手相救。
三巧「說巧不巧」的三段姻緣,與珍珠衫的回歸,馮夢龍不只是要說守理,要大家把「理為情之範」,更重要的是他傾向解放人性,肯定人欲,在譴責道德的淪落外,通過故事,體會人情的本來面貌,甚至最後能「情為理之維」讓王三巧兜兜轉轉,回到蔣興哥身邊,長出了感情的中心思想,了解了自己的情感。

錯付的感情是修正的轉機
對於王三巧來說,陳大郎和吳傑不是意外,而是更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。即便最後正妻變成小妾,也不妨害她和蔣興哥最後的美滿。
王三巧的故事,不是要我們以理服情,而是讓情感去修正我們,成為更成熟的人。嫁了三次的三巧,遇見的每一個人,愛過、恨過、錯過的,都不會白白出現。他們曾陪三巧走過一段旅程,教會一些事,然後再回歸自己的情感課題。
馮夢龍,不僅是明代著名的文學家,更是一個思想家。他的情教說,看似打破傳統,其實是推崇真摯的情感,也只有從情感出發,不標籤式的去批鬥王三巧等人,我們才能回到故事的本質,理解情感的強烈,也能悲憫故事中的人,與在其中修練的可貴。
黃承達 老師